贝乔看着洪习,说了一句:“既然已经错过了十年前,那么如今便是最好的时辰了。”
洪习叹了口气,重新坐下:“赤龙门刚刚创立之时,势力并不大,还是真真切切在为百姓着想。但战乱总也没个头,大概是在这乱世里失去了方向吧。我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屈门主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在大会上侃侃而谈,将本门宗旨,也就是后来的门规,说的洋洋洒洒。
“‘逢乱世扶危济困,斫贼救民。遇太平修桥补路,开山凿井。天赐我七尺身躯,一腔热血,必以此身报赤龙,必以此身报父兄,必以此身报家国。’可不知什么时候,这门规变成了‘报父兄’,‘报家国’,‘报赤龙’,似乎一下就变味了。现在想想,屈门主一定出了什么事情,要么是门中内乱,权力变更了,要么是……”说到此处,他突然止住话头,没有说下去,顿了一下,他继续道“若是屈门主可以做主,赤龙门一定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洪习神色落寞,他似乎非常后悔这些年的无所作为。
贝乔举起酒碗,说道:“看来屈门主是个你打心眼仰慕的英雄豪杰,我敬他。”
掌柜的也举起酒杯,附和着说道:“敬屈门主。”
洪习自己平日已被奉承惯了,也早就知道手下之人不过走个形式,对于恭维与夸赞早就不以为意了。而如今听人夸奖自己心中景仰之人,而且夸的很是实诚,洪习不禁有些感动。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说道:“我要留在门里,尽我所能,探探屈门主的消息。我心中的赤龙门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他沉吟一阵,“确实有些事情,只有我能做。”
掌柜的重新为洪习倒上了酒。
洪习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与黄马贼是有合作的。具体事情我没管,但每次我们来村里,他们也会来,然后我们假装把他们赶跑,借此向村民收取钱财。这次若不是女侠在场,击退了黄马贼,我们本来还会演一场好戏的。”
掌柜的有些无奈,意味深长的看着洪习。
洪习见状有些羞愧,看来村民们早就知道赤龙门与黄马贼是一伙的了。
想来也是,每次赶走黄马贼的时候,都没有动真格的,从不见血,村民们也不尽是傻子,装模作样的打斗并不能让人信服。
贝乔听到洪习话锋一转,眼神一亮,问道:“洪兄可有计策?”
洪习点点头:“首先我要积累一些实绩,获得一定实权,那么如何算有功呢?赚钱的时候被两个来路不明之人阻拦,用赤龙令牌叫了附近的四大帮手依然失败,手下死伤惨重,一定不算实绩。可如果是黄马贼野心勃勃,想要扩展地盘,与我门冲突,逐个击破了附近的四大高手,最后却终于败在我手,被我剿灭,又算不算得功绩呢?”
贝乔心念飞转,觉得此计甚妙:“与黄马贼再演一出好戏?”
掌柜的也频频点头,说道:“再让老白把战斗报告杜撰一下,完善一下细节,瞒天过海想必不难。如果如你所说,如今的赤龙门,想必也无人详察吧。”
贝乔说道:“可关键是与黄马贼的交涉,洪兄可有把握?”
洪习听闻此语,好像突然有些泄气,眉头皱了起来,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总算说了句:“有些吧。”
贝乔问道:“以前你参与过和黄马贼的交涉吗?”
洪习答道:“从来没有。”
贝乔点点头:“那就是说黄马贼并不知道你这号人咯。”她稍一沉吟,“这也并非坏事,或许可以好好利用。”
掌柜的问道:“你们分舵还有多少人?”
洪习脸色有些尴尬:“今天来了村里十二人,舵里还有门人十二人,大多年纪尚幼。”
掌柜脸色一变:“莫不是以前抓去的孩子?没亏待他们吧?”
洪习说道:“虽然让他们做些粗活累活,但是有让他们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毕竟十多年前我刚进赤龙门的时候,也就十来岁。门主对我的恩情我也想好好继承下去。”
听到此处,掌柜的与贝乔都神色愕然,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洪习。
洪习呆了呆,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有些恼火,道:“我现在也就二十六岁,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贝乔与掌柜的不禁笑出了声,不过很快收敛神色。
掌柜的继续说道:“那以你们现在的战斗力来讲,与黄马贼硬碰硬必定不行了。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回家吧。”
洪习点了点头,道:“如今你们村子情况也不乐观,我到时让他们回来一趟,分发些粮食,见见父母。可他们回不回来村子里,还是要看他们自己吧。”
洪习知道,抓进来的孩子会被灌输各式各样的知识,不出几年,他们便会深信赤龙门才是他们唯一的归宿,为赤龙门卖命。对父母的依恋和对原先生活的怀念还会剩下多少,他实在不敢保证。
掌柜的自己虽然没有结婚生子,但仍然听到这话,仍然有些惆怅。贫苦人家,生了孩子,就是让他们与自己一起受苦吗?若能选择,他们还会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吗?
不知是因为说开了此节,还是酒力的影响终于生效,掌柜的明显放开了许多,本来表情较少的脸孔,也渐渐情绪丰富起来。
他们将与黄马贼的交易流程大致过了一遍,觉得问题不大,便放松了心情,喝酒闲话,静待之后的村议事了。
只是与黄马贼进行交涉,还差一步关键手,便是那如今昏迷的冬书生。既然如此,本就决定在村里待到书生醒转的贝乔,就越发不着急了。但那目前化归天地,暂不能动的赤龙男女,李爷,和黑影老者,便不得不尽快处置了。
洪习决定要亲手将他们斩杀,既是做给村民们看,也是与过去的自己做一个诀别。
这对生性有些懦弱的洪习来讲,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曾是看客,如今却要入局了。势必千丝缠绕,因果加身,再不轻松。
洪习将碗中最后的酒一饮而尽,或许是酒壮怂人胆,他突然有些豪气:
天以因果压我顶,便负因果向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