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泽市离吉远市有300余公里的路,没有直达的交通工具,更没有高铁。
郝良和鹞子用一个箱子装着147封信就上路了。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一幕多年在外打工的父亲,归心似箭回家探望留守儿女的戏码。哭喊地撕心裂肺、声势浩大,震地旅客纷纷侧目,赶忙让道,进而毫不费力地挤进了人声鼎沸的绿皮车。
眼下明摆着是要蜷过道一晚了,鹞子先前的苦情戏的劲还没缓过来。见着车厢里人头攒动,哭爹喊娘的心都有,抓着郝良又哭了第二场。
郝良受不住鹞子的矫情,奈何实在开辟不了新大陆,只能任凭他扯着自己的皮夹克一把鼻涕一把泪,闹够了才裹成一团睡着了。郝良终于可以喘口气,眯下眼。
望着窗外的点点星光,娇娇甜美的笑容浮上眼帘。
现在她在干嘛?有没有想我?为什么不联系我呢?哪怕一条微信也行啊!
真给她妈说动了?打算临阵脱逃了?曾经那些山盟海誓也就是说说?
也就是说说吧!
这年头没房没款,真感情直接划等号为空手套白狼。娇娇她那么好,凭什么选我呢?是啊!凭什么呢?
绿皮车的终点正是怀泽市。早上6点45分,鹞子眼屎都来不及擦就被郝良拽下了车,一路上迷迷糊糊,嘴里却炮语连珠、念念叨叨。
郝良在车上查了线路,虽是陌生城市却走地顺畅。出了火车站,东门广场坐21路车,三站后下车转乘7路,倒数第二站就是第一医院。
“请问,住院部怎么走啊?”郝良径直把头凑到了值班室门口。
一身制服的门卫大叔扶了扶眼镜,伸出右手帮衬着打手势回着:“直走进大厅,左拐过走廊,向前100米就是住院大楼。”
“谢谢啦!”
“靓哥,我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弄顿吃的再去啊?这一夜可折腾地我够呛,我可打娘胎里就没吃过这苦啊!你是不知道贴着我那哥们身上的味儿,咦——”
鹞子说着捏紧鼻翼,一张脸挤做一团,“我是命大!我跟你说,如果不是我意志坚定,这会儿哥们你就只能一个人独行了。所以说。哎,哎,郝良。你等等我呀!”
郝良没闲工夫搭理他的话痨兄弟,平日里和顾客互动倒是把好手,眼下这嘴上功夫却让郝良开始怀疑自己的择友标准了。毕竟,他是个话少、实干的纯爷们!
“靓靓,你说这女的怎么约你在医院见啊?”
“不知道,也许是个病人吧!”
“啊?天哪!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万一是传染病怎么办?埃博拉病毒?猪瘟?艾滋病?”
“叮——”
电梯门一开,郝良两步上前,左右打望一番,一眼就看到了右边走廊中部的一扇淡黄色黄门上挂着“31—33床”的牌号。他霎时定住,眯起眼睛,努着嘴,右手的拇指来回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摩擦起来。
“靓靓?靓靓?”鹞子的声音细柔起来。
忽然,郝良睁大双眼,秒吸了一口气,左手的食指点在鹞子的衣领上:“你,找个地儿候着。完事了,我来找你!”
“什么?你,你,你,不让我一起?”鹞子吼了起来,眼珠圆地跟鸡蛋似的。
郝良把箱子推到鹞子跟前,严肃地告诫道:“听好了,鹞子,兄弟!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就是守好这个箱子。万一,万一我被坑了,你舍了我,也不能舍这箱子。懂了吗?”
鹞子又急又恼,抓着后脑勺忙跺脚:“别吓我好不好?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被你吓!不就是去送个信吗?能闹多大幺蛾子?你非说地跟抢银行的勾当似的。”
“抢银行”三个字一出,身边来回穿梭的人纷纷投来锐利的目光,不自觉退避三舍。看地郝良全身不自在,一阵心烦意乱。
“小心驶得万年船!看好了,等我消息!”说罢,侧身绕过鹞子,快步朝着那块门牌号走去。
本来郝良还琢磨着待会儿怎么接头,万一病房的人多,他要怎么说?万一那女人不在房里,要不要就地等?万一别人问起来,他要怎么回答?
天煞的,他连她姓何名谁都不知道,总不至于叫“小烂毛”吧?想到此处,他不禁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哆嗦了几下。
“先生,请您让一下,我要进去换药了!”
郝良赶紧退到门边,让护士进去。
“33床,这是今天最后一瓶了啊!待会儿记得按铃叫我拔针。”
郝良提起神,探出头往门里打望。粉红制服的护士正在将一瓶吊水举起,恰好挡住了床头部分。脸虽然没看见,可位置却精准无疑了。
这就够了,郝良竟有点慌张,立马退回门边,后背贴着墙壁喘了两口气,忍不住苦笑了两声。护士刚出来,被他惊了一下,狠狠瞥了他几眼。
他做了个深呼吸,半个身子走到门口的亮光下,朝着目标床位走去。
背对着门侧躺着的33号徐徐转过身,焦黄、暗沉的一张脸,两个颧骨凸出地厉害,黯淡无光的双眼在和郝良的目光一碰触的瞬间亮了半分,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
“郝良?”这个花白头发的妇人开口了。
“是的,我是郝良。怎么称呼您?”
瘦弱的妇人翻过身,用右臂使劲支撑起半个身子。郝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她却摆了摆手。费力地把枕头垫在后面,完成了最后的动作,长吁了几口气。
“我姓岳。”
“岳阿姨,我们,我们在这说嘛?”郝良朝着隔壁铺床望了一眼。
“他们都走了。这里只有我了。放宽心说。”
郝良被戳中了心思,略有些尴尬。眼下这位岳阿姨的状况倒是出乎他意料,不过之前的芥蒂却是放下了,竟有一丝后悔没让鹞子跟着来。
“岳阿姨,找到小烂毛,把信件递到他(她)手上是我爷爷的遗愿,也是我来这里找您的原因。您,能带我去见这个人吗?”
“信呢?信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您让我见他(她),我就把信拿来。”
妇人冷冷地笑了两声,郝良的谨慎,让她意外。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是在此之前你得帮我做一件事。而且,得马上去办,一定要办成。因为,我时间不多了。”
郝良立马回忆起电梯指示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肿瘤科”,瞬间秒懂了先前那句“他们都走了”是为何意。不觉脊梁骨凉了一截,一时语塞,只能胡乱吞起口水来。
“你爷爷能守着这些信十多年定是个难得的好人,而你四处找寻消息,帮他完成心愿,自然是有心人。你就当行行好,也帮帮我。”
郝良实在是心里没底,可面对一个将死之人的哀求,拒绝的话如何说得出口?他的字典里检索不到适合的句式。
“你说什么事吧!毕竟我就是个开网店的,没那么能耐。能帮我就帮,不能帮,你也想开点,早点找别人。”
“我想你去找一个人。”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