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祥这人,虽只是个庄户,在乡间却颇有勇名。
江湖上走动的,绿林里厮混的,不少好汉都曾前来与他结交。
这些年,也着实遇到些真豪杰,义气相投,多有往来。
其中最了得的一位,姓田名虎,是威胜州沁源县一个猎户。
这人有膂力,熟武艺,自家兄弟三个,属他为最。
田虎为人豪勇壮烈,义气当先,那个用到他处,从来不计生死,一力死命向前。
江湖上但提到他,无不称赞,河北路上不少恶少,皆愿以他为尊。
还有一个,姓孙名安,绰号唤作屠龙手,
这人祖籍泾原,膂力过人,惯使两口镔铁剑,一身武艺卞祥也遮拦不住。
孙安本是当地富户,只因为父报仇,杀死两个恶吏,弃家在逃,才流落在河北一带。
他两个常有书信往来,知那孙安见今在乡野间埋名,打柴度日,过得很不如意。
第三这个,姓竺名敬,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人是个流放的配军,遇赦后流落在沁州,投托了一位姓张的酒店主人。
因见他勤谨,又安排的好菜蔬,调和的好汁水,就招了他做上门女婿。
竺敬当年流配途经牛角村,曾和卞祥有过较量,一杆长枪势大力猛,着实了得。
只他是个不爱说话的,又是上门女婿,是以不曾扬名。
还有一对落草的强人,叫做撼山力士-文仲容,移山力士-崔埜,也都与卞祥交好。
他两个是高丽人后代,祖上流落在辽、宋,因不会生计,这才占山为王。
两人佩服卞祥武艺,常书信邀卞祥上山快活,情愿把第一把交椅让他,只卞祥一直不肯。
这些豪杰,都是乡野良才,不弱了他卞祥。
若能邀请了一二人来此,卢员外哪里有了交待不谈,自己日后也能得些看顾。
书房中,送走了卞祥,卢俊义也是一阵唏嘘。
正是英雄气短时,这份苦楚,他颇能感同身受。
收拾好心情,卢员外这里才看了几页账册,书房外又来一人。
这人白发苍苍,满脸苦楚,原来是卢府老管家卢诚。
老管家已七十多岁,跟随过卢家三任家主。
卢俊义在他跟前也不敢拿大,慌忙紧走几步,上前相扶了。
“少爷,卢诚教子无方,今日特来叩头请罪。
还请少爷看在卢诚面上,饶那逆子一条命吧!”
方一进屋,老管家就挣脱了卢俊义。
扑通一下,爬倒地下,双手拖住了员外的衣服,老泪横流,苦苦哀求起来。
卢俊义早知他是为了那卢良而来,虽被哭的心下烦躁,却只能耐着性子劝说:
“老管家先起身来,有事我两个好好相商,切莫伤了身子!”
老管家哪里挣得过卢俊义,被轻飘飘的端起来,放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待得老人坐定,这老管家又紧紧攥了员外的手,怆声道:
“少爷,老奴看着你长大,知你向来心善。
卢良这孩子最是敬你,又一向老实木纳,如今做下错事,也定是受了他人蛊惑。
少爷你高抬贵手,且饶恕他这次吧!”
闻听这话,卢俊义面上冷笑道:
“受人蛊惑?老管家这话从何说起?
他卢良在府中权势滔天,是受了谁的蛊惑?哪个又蛊惑的了他?”
听到卢俊义这话,老管家急忙辩解:
“少爷你从前不曾掌家,不知道下面这些人,直如油鬼也似得滑。
卢良那孩子木讷,指不定一时鬼迷心窍,便着了那些人的道儿!”
老管家这人,在卢府勤勤恳恳了一辈子,忠诚和能力毋庸置疑。
只是一样儿,对这独子卢良过分宠溺,容不得旁人说半点不好。
“老管家,我知你老来得子,对卢良宠爱的紧。
他是卢某的心腹人,若无真凭实据,又岂会冤枉与他?”
卢俊义被老人缠的无奈,只得抽出手来,到案几前取个册子,递到老管家手里,道:
“你仔细看了,这上面是卢良几日来的交待。
看看他这几年都干得哪些大事!
看看他可曾对的起卢某的信任!”
老管家颤颤巍巍的接过册子,翻看几页便合起来,愈发悲痛道:
“少爷,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那些下人定是为了讨好与你,私下动了大刑啊!
可怜我的良儿,这是遭了甚么样的罪呀!
少爷,你千万不能听信这屈打成招的一面之词啊!”
“够了!”
卢俊义勃然作色,少有的在老管家跟前动了真怒!
“真当卢某如今还是黄口小儿么?
你可知道,卢良那厮在外面置办了十几套宅院?
你可知道,卢良那厮替六七个头牌赎了身子,养在外边?
你可知道,卢良那厮在城外有处宅子,那地下埋了五百个银冬瓜?
一百斤一个的银冬瓜啊!
这才两三年时日,他卢良就贪没了六七十万贯财货。
这家业到底是卢某的,还是他卢良的?
便是那朝里当官做宰的,捞钱也不如他这般痛快吧!
这还不算,因这厮到处勾连,卢府上下的这些管事们,又从中贪墨了多少!
这般下去,我卢府诺大的家业,还够你儿子折腾几年?
你来说说,这般证据确凿,我可还是听信谗言,冤枉了他?”
老管家还想辩解,只是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半个字来。
“老管家你为卢府操劳一生,这功劳卢某记得。
他卢良自幼与我一同长大,这情谊卢某也记得。
若真是只要这些财货,我卢俊义便是舍了与他又如何?
只是这厮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害卢某性命的念头!
你可知道,卢良那厮自南河村回来,暗中勾连了大名府的几个孔目?
几万贯钱财流水般撒出去,就是要构陷卢某杀害管事冯海一罪,害我性命!
若不是大名府上下,知我最近得留守相公看重,又做得天雄军统制,纷纷来卖人情与我,说不得还真吃这厮陷害了!
你且来说,要我如何饶他!”
说到后来,卢俊义已经声色俱厉,只把前世受李固陷害的愤怨都勾了起来。
“少爷,老奴实在不知,这畜牲竟然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这般行径,便是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只是,老奴五十岁上才得这一子,如今没几年可活,实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还求少爷看在老奴为卢府勤恳一生的份上,将这畜牲打残也好,流放也罢,千万留他一条性命啊!
老奴求求少爷了,老奴求求少爷了!”
老管家卢诚再度拜服在地,一张老脸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卢俊义叹一口气,上前将老人再次搀扶起来,落寞的说道:
“这事情说到底,也有卢某之前放纵之过。
老管家历任卢家三代家主,勤恳一生,卢某也不忍你落得个老年丧子的下场。
卢良这厮,现今被关在城内惠安坊的一处宅子里。
你明日去找卢安,他自会带你前去。
见到卢良,你与他说,正月十六那日,卢家照例要在自家的泰和酒楼大排宴筵,宴请府上大小管事。
届时,各地管事,掌柜齐聚一处,何人贪财,何人腐败,他要当场指认,有理有据!
能不能保住自家性命,就看他能挽回多少卢府的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