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风笑着回答:“这里没有鬼,这里很干净,我也不会捉鬼。”无视周围侍女的面面相觑以及王妃脸上显露的失望,乐风继续说:“孩子好得很,被吓坏的只有王妃您,您只要好好跟我说说您是怎么被吓到的,我和我师兄把那东西除了,您好好养养身体很快就痊愈了。”
王妃盯着乐风,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笑得烂漫无邪,一派纯真无垢,一点儿也不会让自己因为她言语的无礼而不悦,还让自己忍不住想要相信她。微微抬手制止了身边想要训斥乐风言语无礼的女官,王妃垂下眼帘,再一次回忆起那个晚上的事情,还是害怕地有些微微发抖,乐风仿佛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开口安慰:“王妃不用害怕,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什么鬼怪妖孽也不敢出来作祟的。”乐风就那样言笑盈盈地坐在下首的圆凳上,暗蓝色的眸子天空一样辽远。
王妃仿佛被鼓励了,轻声描述那天的情景。本来秦王府出了事就人心惶惶,秦王因为自己孕有第一子而时常夜宿在这里陪伴,只那一夜去了别处。因为身体沉重,王妃也就早早歇下了,结果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女人的哭声,本不想在意,结果哭声越来越大竟好像铺天盖地而来,王妃惊醒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夜间里留的小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守夜的侍女更是不知去向,整个寝殿被黑暗笼罩着,王妃心下惊慌,大声唤着下人,却没人应声,纱帐被大风吹起,明明是夏天却是刺骨的冷。正不知所措之时突然一个面目狰狞的鬼影出现在眼前,还来不及呼救就被掐住了脖子,顿时无法呼吸,念着腹中的孩子,王妃拼死挣扎,无意间将一旁佛珠甩到那鬼影身上,那鬼影顿时就尖叫着痛苦离去,但是王妃感觉得到那满是不甘的意味。这时候,王妃才被发现不妥的侍女自梦魇中唤醒。本以为只是噩梦,但是脖子上的淤痕以及被毁的佛珠证明着刚才不仅仅是一场噩梦。
乐风闻言,细细向秦王妃颈中望去,纤细光滑的脖颈上,果然还有没有完全消散的痕迹,接着问道:“那佛珠还有么?”
一直在旁边侍奉的侍女说:“拿给清风道长看过,说是被污了,让我们烧掉了,只是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只说不是鬼。”乐风闻言轻轻把头转向门外,心中细细思考这些线索,一屋子的人都放轻了呼吸,只等着听她说个结果。
秦王妃的寝宫门口不远处有个池子,现在里面正盛开着不少的睡莲,清风经过水面水面,带来满是菡萏清香的凉风,风扬起了乐风没有完全束起的发还有布料轻柔的衣角,她背影单薄,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虽是稚龄,却没有被屋子中的任何贵妇名媛比下半分。正安静的时候,突然外面通传说玲玉小姐到了,乐风闻言起身再次行礼,然后看着这位未嫁装扮的玲玉小姐坐到了秦王妃的身边,不用介绍,单看相貌也猜得到是姐妹,想来是因为姐姐抱恙而来照顾的吧。
乐风静静看着这位小姐对着王妃嘘寒问暖,体贴地无微不至,声音里满是笑意地说:“真是羡慕王妃,我一直遗憾娘亲就生了我这么个女儿,却没有个妹妹呢。”
“为什么要是妹妹呢?”王妃被乐风这没有来由的一句话弄得有些诧异。
“因为我从前总是做错事情,所以我要告诉她,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不可以做,那样可以让她少走弯路。我舍不得姐姐替我去犯这些错。”乐风目光潋滟,说的极是随意,目光也没有刻意地停留在谁身上。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玲玉小姐听闻此言脸色微变,回头打量起了乐风。乐风便也不避讳,直视她探索过来的目光。
玲玉小姐看进了乐风的眸子里,只觉得那暗得有些发蓝的几乎摄取了自己的魂魄,还没稳定住心神就听见乐风起身告辞:“王妃只管放心好生将养,乐风还要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回去和师兄商量一下才好下断言,不过乐风可以担保这不是鬼神之因,这一点请王妃放心。”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秦王妃也不知怎么,自己的心就被安抚住了,乐风笑着转身出门,又是一阵风吹来,乐风的袍袖衣摆也随着风飞扬了起来,远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好似步步生莲。就在乐风的身影即将消失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的声音突然随风遥遥传来:“我师兄说过,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其实人比鬼怪可怕多了。”
每个人都流露出费解表情,只有玲玉小姐微皱起了眉头。
乐风一副散步的闲散模样,一路循着那不寻常的气息寻找,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居所门外。虽然僻静,但是看起来也不像是地位低下的人住的地方,看到她停下,一路都随着她的婢女适时靠近乐风两步说:“这里是红袖夫人的居所。”
红袖夫人的名声可是大得很,在乐风还不认识白宁的时候,关于她美艳绝伦,才华横溢的传闻就喧嚣尘上。她出身好地位高,又美貌才高,前朝的那些王公贵族公子哥愣是一个也没有看上。一直拖到了二十二、三岁才嫁给了比自己小许多岁的现在的秦王做侧室。有人为她惋惜,也有人嗤笑原来名动天下的美人才女也是喜权虚荣,现在这许多年过去,乐风也很是好奇这位昔日的美人境况如何,更重要的是那奇怪的气息就停在了这里。
经过通传和等待,乐风终于见到了这位昔日艳冠天下的美人。她真的老了,虽然画了精致的妆容,但是也掩盖不住逝去的年华,虽然眉目间清晰可见当年的盛况,只是这盛极衰败的模样,更是叫人觉着触目惊心。
不需要任何赘言,只是这样坐在红袖夫人的对面,乐风就相信,当年那些传言绝对全都是真的。虽然青春不再,但那一身顾盼生姿的风情都足以艳压群芳。完全可以想见,当初的红袖是怎样被贵族少年追捧,当年的那些人是怎么样绞尽脑汁只为博佳人展颜一笑……那句被称为梦想的“娶妻如红袖”,成了多少少年梦里争相去做的事。
“红袖夫人最近睡得不好么?”乐风注意到了她精致妆容背后的强打精神。
红袖夫人微微低头,手中的折扇轻轻抵住额头,微微苦笑说:“是啊,也可能是秦王府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最近经常睡醒一觉比睡之前还要累,大概……我是真的老了。”女子眼波有微微的涟漪,带有些许认命的悲凉。
乐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认真的表情:“夫人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红袖本以为这是客套,想要谦辞推掉这夸奖,但是对上了乐风极认真的表情,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愣了半晌,只有再度移开目光苦笑:“终归也是过了盛时啊……”最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乐风听出了婉转轻微的叹息中无限的哀怨自伤。连不知道喜欢为何物的她也禁不住心中一酸。忙收敛心神环顾四周,再细细打量红袖夫人,心中已经基本确定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又随便聊了几句,乐风便起身告辞,依旧是推说要先回去和师兄商量,红袖夫人以扇掩口轻声问:“姑娘的师兄一定待你很好吧?”
乐风微微一怔,接着笑逐颜开:“是呀,很好呢。”除了总是威胁自己不听话就揭了自己的皮炖汤喝,还有这让自己头疼不已的禁锢灵力的镯子,其他的确实很好。乐风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是从没有人像这样地纵容自己,给自己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不过也不知道哪一天,两个人中哪一个又厌倦了,就好像这位夫人初初嫁给秦王,专宠椒房,风头无两,却也不过几年光景便成了这副境地。天生的欲望淡薄也让乐风没再多想,只是行了礼转身离去。
红袖夫人望着神乐的背影,她走得很慢,仿佛在流连周围的景色,木屐在石板路上敲出不连贯的节奏,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全身都年轻的耀眼,夫人看的出神,不禁喃喃地说道:“好年轻啊……”
回去的路上,乐风状似无意问起:“那几位夫人,都很受宠吧?”
婢女微微转念,就明白乐风指的是出了事的几位侧夫人和侍妾,忙回答:“是的,都是这两年最受宠爱的。”
乐风没再讲话,只是不是抬手拂过面前的树枝花朵,细白的手在郁葱的树枝和繁盛的花朵之间若隐若现,那婢女只当乐风是喜欢这些花,笑着说前面还有芍药和木槿,本来花期不同,但是匠人悉心栽培使得它们同时开放了。乐风却笑着丢开了手,一边向着白宁等待的房间走去,一边说:“我还是最喜欢桃花。”
回到白宁等待的房间后,乐风对着乔松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到了白宁身后,弯下腰,在他耳边附了附,在乔松看来,就像是乐风在对白宁汇报情况。但其实,乐风什么都没有说,还一时玩心大起地往他耳朵边轻轻吹气。
白宁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是脖子里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所以便对乔松说要回暂住地点商量一下,第二天再碰头。白宁和乐风向乔松告辞,乔松也不多话,只是说定了第二天碰面的时间地点就送两人出了秦王府,一直走回了两人暂住的地方白宁才对乐风说:“看你这样是查清楚了?”
乐风脸上的笑意有些浅淡,只是望着白宁说:“人真奇怪,人的感情也真奇怪。”白宁发现自己像是初次见面一样,再一次跌进了这双暗蓝色的眸子,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