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风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觉得如果是白宁的邀请,那么她是愿意的。很久,很久以后,乐风听到了那样一句话,才发现自己似乎在那时就已经决定:君若相邀,毕生相随。
大雪封山的日子里,白宁便与乐风在这山上的小屋中小住,过着泡泡温泉,看看雪的日子。虽说这一年多以来,由于之前在秦王府除妖收了不少的酬金,也不用太愁生计,日子也是优哉游哉的,但是人间的优哉游哉,又哪里比得上在这杳无人迹的深山中看雪来的清净悠闲?这万事放空的感觉,依然让白宁和乐风有些感受到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
这优哉游哉的清闲日子,对于白宁和乐风来说算得上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过对于听故事的人而言,却也只是些暧昧平淡的小段。所以,这里就暂且按下不表,先说说一年多以前秦王府那事儿。
时间倒退到一年多之前。
那是个飞蛾开始奋不顾身扑向烛火的季节。乐风其实也与一般的妖一样,心血来潮了,就想要看看人世间的繁华热闹。这点白宁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有在初相遇的时候,就打算带乐风去大兴城的打算。不过后来几经辗转,都未能如愿,直到一年多以前,才到了那地方。只不过,彼时,大兴已更名为长安。但是,这又如何呢?繁华依旧就是了。
乐风侧卧在半敞的门后面的矮榻上,左手单手支颐,右手轻轻摇着美人面的团扇,手腕镯子上的金铃并没发出响声,只着了睡袍,是极淡的胭脂红色,两只宽口袖子都因为双手的动作自然褪到了手肘处,门外是靠着门框喝酒的白宁。
微风古竹,浅潭明月,如果不是因为这帝都的怪事,倒也是逍遥自在的。
本来只是途径,顺道等着凑凑那八月十五的热闹。结果听说了秦王府的怪事,自从秦王的侧室飞燕夫人离奇死亡之后,几个月来,秦王府邸人心惶惶,因为同样离奇死亡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了四人。就连有孕在身的秦王妃也被梦魇惊吓得卧病在床。
届时,秦王已经被封为天策将军,朝廷上风起云涌龙虎会,年轻有为,满腹谋略的秦王一心扑在了那上面,一时间也兼顾不太过来,也算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了。纵使秦王忙到焦头烂额,还是没能阻止秦王府被喧嚣尘上的流言与窃窃私语笼罩。那些太过离奇的死亡状况,不要说负责破案的大人们手足无措毫无头绪,就是请来的僧侣和道士也说不出个所谓,不是人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乐风用手中的团扇碰碰白宁:“阿宁你想插手吗?”
白宁不置可否随手扯过扇子自己扇了起来:“这可不是平明百姓或者平常富户家里发生的事啊小乐。一般的将相贵族也就算了,偏偏是秦王……”说到这,白宁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难道我们要自己跑去秦王府门口说,我们可以试着解决这件事吗?而且我们又没十全的把握,搞不好咱们两个都要赔进去。”
乐风瞥了白宁一眼,也不追究前面那句没说完的话:“我看,怕解决不了赔进自己才是你最担心的吧?”声音里满是绵软的笑意,眼睛一转,身形闪动,乐风便坐靠到了白宁的背后:“这么说阿宁你知道是什么做的了?”
“我猜是波若。”白宁停下了手中的扇子:“可是按照常理,那些牛鼻子老道们应该能解决才对,又怎么会毫无头绪呢?”
波若在佛语中,有“智慧”的意思。但这里说的波若并非佛教中的智慧之意,而是因女人强烈的妒忌怨念形成的恶灵,与其说是鬼怪,倒不如说是灵体,一般住在深山中,每到半夜就去吃人,是一种专门抢夺小孩吃的女鬼,而且她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笑声。
严格来说,由专门捉鬼除灵通阴阳的道士去收拾更合适,除妖师和道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白宁也不想抢人家的活计。现今这位天策大将军年纪轻轻,据说不仅是文武全才样貌俊秀,却又侧室众多,会惹出波若也实在说不上奇怪,还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能聚集女子的嫉妒和怨念呢?不出意外的话,他的后院,可就是未来的后宫啊!
乐风把团扇从白宁手中取出,轻轻对自己扇着凉风,回头向着白宁弯起眼睛浅浅一笑:“你做决定吧,我无所谓的。”说罢,起身走到房间的里面径自睡了。
白宁回头望着隐在黑暗中的少女,月光虽然皎洁但也照不到那里,只隐隐看到一个单薄的轮廓,乐风是夜兔一族的半妖,这一族妖天生灵力却又欲望淡薄。白宁知道她不会明白波若那种因爱生妒,因爱生恨的感情。
因为她不懂得什么是喜欢。
不过,许就是因为不懂,所以才总是无忧无虑,总是能有灿烂活泼的笑脸,让人一看就止不住心生温暖,让人忍不住觉得她就应该一生只有锦绣春日,不遇寒冬。
回过头来,白宁继续暗暗思考,若是波若,那些道士为何不管?莫不是朝上的风起云涌也影响到了那群牛鼻子老道?这也不奇怪,他们与僧侣不同,几乎代代都是积极入世的,哪朝都少不了他们。只是,连白宁都能看出的大势所趋,难道他们会看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就更应该好好表现才是啊。白宁揉了揉脑袋,不想了,这种事他一向不喜深思。谁的天下,都是天下,换个人,换个姓,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飞蛾前赴后继向着门口油灯上的微小火苗扑去,白宁摆摆手暂时轰走它们罩上灯罩,也止不住它们的坚定,灯罩被撞得砰砰作响,白宁轻轻苦笑,索性吹熄了灯,这才算是安静了些。
撇开那些复杂可笑的其他外在条件,单单想那滋生了波若怨灵的女人,想来她心中的妒恨也如同着扑火的飞蛾一样,根本就已经被痛苦蒙蔽的双眼,根本停不下来了吧?
本来还在犹豫是否插手的白宁第二天带着乐风上街的时候,遇到了负责秦王府安全的乔松大人,多年前白宁和乐风曾经帮他解决了黄皮子成精带来的乱子,那个时候乔松还在负责渭北的安全事务,也正是那次让他有机会被秦王相中,一直提拔到了这里。
乔松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白宁,二话不说直接,就把事情拜托给了白宁,领着人去秦王府。这个时候已经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何况还遇到了白宁这原木一般的稻草。
跟在白宁身后的乐风在见到乔松的时候,便已不动声色使自己的外貌变成了看起来大了两岁的十六七岁模样,白宁因她在街上直接用了妖术而皱了皱眉头,乐风以扇掩面,只对白宁露出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
“给我老实一点,真的被秦王府的那些个时刻看出破绽带走你,不管是杀掉还是训练成式神我可统统不管。”白宁压低声音警告乐风此行目的地的凶险,乐风只是笑着扯住白宁的袖子,撒娇似的连声应承,没听到白宁讲话,只是余光瞥到到身后的动静。乔松也只当不知,只是再望向白宁的时候目光变得稍显暧昧,大概若不是因为秦王府情况严峻,几乎当场就八卦起来。
等待传唤的时候,白宁随手布了一个隔音的结界叮嘱乐风:“一会儿别多嘴,我说什么你只应着就行,还有就是事情发生在这种地方我也不方便去查,就都要靠你了小乐。”
乐风笑得很是自信:“阿宁你就放心好了。”
“别得意忘形乱用法术,给我小心点儿!”白宁叮嘱。见乐风应承下来,神色并不敷衍,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短暂被那个年轻俊秀,但是却眼里却透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沧桑与霸气的秦王召见之后,白宁又在一开始等待被传唤的房间,等待着乐风探查的结果。
乐风刚刚和秦王指派给她,陪她去内院调查的婢女离开视线,松平就一脸暧昧地坐到了白宁旁边,轻声打趣:“这师兄师妹要变成一家了吧?”当初只是随口给乐风安了一个师妹的身份,没想到竟一直用到了现在,有时候,就连白宁自己,几乎都要相信,这就是他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因为,总是觉得,其实应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与她相识……
不过,这些白宁自是不会和乔松说的,所以只是喝茶不讲话。
乔松只当他抹不开面子,自顾自地说:“生得这般好模样,朝夕相对,换谁都会动心的,何况……”乔松挑眉望了望白宁万年不变的一身质地平常的衣服,“每次见她都有新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不得不说你这个师兄照顾得很体贴啊。”
白宁放下茶杯,终于似是而非地回了一句:“年轻女孩儿,总是喜欢那些东西的。”说完只是微笑,眼睛微眯起来让人看不透内心。
乐风没有想到自己的到来惊动了那么多人,连卧病在床的秦王妃长孙氏也遣人来说想见见自己。反正那也是受害人之一,本也打算去见的,乐风很痛快地答应并随着来人向着秦王妃的院落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人们只当她头一次来到这样豪华庄重的地方内心好奇,其实乐风是在凭借气息探查不对劲的地方。
秦王妃是个高贵温柔的美丽女子,看起来只二十出头的样子,接近产期本来就很辛苦,又被梦魇惊吓得难以成眠,竟使得一时之间卧床不起,乐风行了礼就安静跪坐在一边等着秦王妃先问话,她是无拘无束惯了的妖,但是凡人世界的规矩也懂。
秦王妃在侍女的帮助下有些艰难地半坐起来靠在一边的锦垫上,虽脸色苍白但却难掩天生的秀丽,气质仪态更是一等一的好。墨玉般的眸子细细端详了跪坐在下首的乐风,沉吟了一下开口:“姑娘你会捉鬼吗?可以救我的孩子吗?”声音婉转悦耳,似乎连暑热都驱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