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婳把宁唯瑜送走后,回到办公桌前,想到“洋泾浜”以后居然是宁姐的领导,不禁哑然失笑。宁姐心里一定有不小的落差。希望刘院长关于家庭教育的说法能够给她一些安慰。
又想到自己今后的职业生涯,殷婳有些迷惑了。她一直把“天道酬勤”作为人生信条,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洋泾浜上位”这个现实,需要时间慢慢消化。她想,也许是由于自己太青涩、还是职场菜鸟的缘故吧。
她不知怎么地想起了雨果的一句话:“一片树叶受到阳光的照耀,它的背后一定是阴影;阳光越亮,阴影越深。”
因为临时添加了展览内容,文字版又有增补,殷婳周末也在加班,没时间回父母家。周日上午总算完成了大部分工作,她想下午好好睡一觉。这时手机响了,上面出现了一个稍显陌生的名字——黄致中。
啊!殷婳突然想起来,上个月黄致中发微信说这周末会到北京。而她这些日子太忙,居然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黄致中是殷婳的姑姑托人给她介绍的男朋友。姑姑很疼殷婳,一想到侄女27岁了还单身就着急,生怕她成为大龄剩女,总是张罗着让她相亲。殷婳本觉得相亲——陌生男女以结婚为目的,坐在一起给彼此打分——这件事挺尴尬的,但是不好驳姑姑的面子,就去见了几次,但对方不是外表毛糙就是性格不讨喜,基本上没有中意的。这个黄致中倒是个例外。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比殷婳大八岁,祖籍浙江,现居丹麦哥本哈根。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经常往返于中国和欧洲之间。春节前两人第一次见面,加了微信,之后又见过两三次。殷婳对他印象还好,只是对他定居欧洲这件事有些纠结。
在电话里,黄致中问殷婳下午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个面。殷婳觉得人家远道而来,不去见有些过意不去,就答应了。黄致中又请殷婳推荐个见面的地点。殷婳问了问他酒店的位置,觉得离鼓楼大街不远,就建议去南锣鼓巷。两人约好三点钟见面。
殷婳走出地铁站,一拐弯就看见黄致中站在巷子入口向她招手。他中等个,平头,面容清秀,穿着深蓝色T恤和牛仔裤。外表斯文,不太像个生意人,这也是殷婳对他颇有好感的原因。常年健身的习惯让他身材很有型,整个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殷婳,最近很忙吧,好像比上次见面又瘦了。”黄致中微笑着,把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还细心地替她把瓶盖拧开。
五月初的北京已经过了立夏节气,殷婳走得急,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说声“谢谢”后就接过水,一口气喝了三分之一。黄致中又递给她一片纸巾。
“这么忙还约你出来,不好意思。”
“我也好久没到这里来了。最近翻译的工作比较多,天天加班,今天正好出来散散心。”殷婳把自己的近况简单解释给他听。
“真辛苦啊,那就好好放松一下。”黄致中有点儿心疼地看着她,“想吃点儿什么小吃吗?我看这条街两边都是特色小店。”
南锣鼓巷位于北京东城区,与皇城只有一街之隔,已有700多年的历史。巷子南北走向,长约800米,东西各有八条胡同整齐排列,呈“鱼骨状”,又如同一条“蜈蚣”,因此也称“蜈蚣”巷。与不远处红墙金瓦的皇家建筑比较起来,这里灰墙灰瓦,一片民间色彩。在元代,南锣鼓巷位于大都的中心区域。这里有完好的元代里坊格局、众多明清名人府邸,近几年被改造成为商业街,沿街民房成了风格百变的个性店铺。平时就熙熙攘攘,周末更是热闹非凡。
殷婳的表弟曾在东棉花胡同的中央戏剧学院读书,一有免费的话剧票就给她打电话,她就跑过来找弟弟,在实验剧场看过很多场话剧,对这一带非常熟悉。
一边走,殷婳一边问:“黄先生,您对北京熟悉吗?”她一直尊称黄致中为“先生”,一方面是因为他比自己年长,另一方面觉得他举止沉稳、性格稳健,心里很尊重他。
“我来北京都是因为工作,一般办完事就走了,所以不太熟。殷婳,你是北京人吧?今天能不能给我当导游呢?”黄致中笑着说。
“没问题,您想了解什么?”
“你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殷婳与黄致中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年春节前。茶座里,介绍人只说了几句就告辞了,只留下两个人和一壶袅袅生烟的热茶。黄致中很善谈;殷婳记得,当时他们好像只尴尬了一分钟的样子,黄致中就顺着介绍人那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几句话问起了殷婳的母校,顺便谈了他自己的事业,又把话题转移到欧洲。欧洲在殷婳心中是一幅油画,蓝色多瑙河,皑皑勃朗峰,还有水光潋滟的日内瓦湖......黄致中说他现居哥本哈根,“Copenhagen,”殷婳脱口而出。
“哦,我们都叫它Copagen。”黄致中挑了挑眉毛,笑着说。
哥本哈根,对中国的女孩子来说,那是安徒生的童话世界,白雪公主、丑小鸭、海的女儿……当时,殷婳在心里给黄致中起了个名字——Mr. Copenhagen (哥本哈根先生)。
“附近有个帽儿胡同,末代皇后婉容的娘家就在这里。我看过一个纪录片,好像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一个冬天,从地安门到帽儿胡同,张灯结彩,鼓乐齐鸣,2000多人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胡同。新娘上轿后,队伍就向紫禁城开去。而她的父亲,只能跪在胡同的红毯上目送女儿远去......”
黄致中叹口气,又点点头。殷婳想,当时婉容只有16岁,娇艳如花,对未来充满希望。她哪里会想到,自己会在阴暗的牢房中、在大烟的陪伴下、在蓬头垢面的无限疯癫中走完短暂的40岁人生。
两人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一家乳品店,黄致中走到柜台前买了两份双皮奶。殷婳接过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说:“嗯,就是这个味道!”说完眯起眼,美美地陶醉其中。
黄致中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条白色运动长裤,一件鹅黄色七分袖帽衫,头发随意地用发簪盘在脑后,嘴角上扬,正全身心地享受着双皮奶的美味。风吹起她额头的几缕刘海,阳光斜照在她的脸上,皮肤发出透明的光泽。这个美丽活泼的女孩,就是他心中理想的类型。第一次见面,他自己就先陷了进去,平时话极少的一个人,居然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下午。
但他还是审慎了的,因为前车之鉴。他知道,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会吸引很多爱慕虚荣的女子,她们对他趋之若鹜;但如果有一天他破产了,她们一夜间就能另攀高枝,毫不留恋。这种戏码,在他欧洲的朋友圈里不断上演着。就是不想沦落为被人讥笑的丑角,他一路兜兜转转(也有人说他挑挑拣拣),一直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结婚。
但殷婳却是让他动了心的,她的言谈举止,特别是干净和纯真的眼神。在她脸上,没有被物欲操纵的痕迹,这也许跟她出身于书香门第有关。他在她身上找到了这个时代都市女性难觅的静气。同时他也有些担忧,按照殷婳的个性,他究竟能有几分把握捕获她的芳心。
“咦,这儿开了一家手账店,进去看看!”殷婳跳起来,黄致中连忙帮她拿好奶杯。
等了好一会儿,殷婳才从店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个手账本、一些贴画和十几支笔。她兴奋地向黄致中挥挥袋子,说:“等我忙过这阵,要出去玩玩,再好好做手账!”黄致中微笑着点点头。
他们随着人群走着,逛了木梳店、扇子店、帽子店、鼻烟壶店,慢慢地走出了南锣鼓巷。殷婳还很有兴致,建议说:“咱们再走走吧,我带你到烟袋斜街和什刹海转转怎么样?”黄致中欣然应允。
两人先来到地安门大街。殷婳指着鼓楼,对黄致中说:“钟楼和鼓楼在北京中轴线上,间隔100米,晨钟暮鼓,在没有钟表的年代,钟鼓声就是北京城的clock。我小时候听爸爸说,每天晚上七时‘定更’,击鼓两通,共108声;以后每个更次都击鼓两通,直至五更。五更时击最后的‘亮更’鼓。击鼓也是有节奏的,俗话说,‘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
黄致中抬头看着鼓楼,问殷婳:“你上去看过吗?”
“上中学时学校组织活动,跟老师上去过一次。二楼有一面大鼓,直径好像有1.5米,是用整张的牛皮蒙制的。鼓面上有很多处刀痕,据说是八国联军入侵时日本人做的坏事。老师说,那里面曾经有一个制作得非常精妙的地漏。”
“北京的孩子真幸福啊,”黄致中不禁感叹说,“我们外地学生在课本上读到的伟大首都,其实就是你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两人说着,经过地安门以北鼓楼前脸,走进烟袋斜街。殷婳继续当导游:“这是北京最老的一条斜街,东北西南走向,大约两三百米吧。当时住在北城一带的旗人都有抽旱烟或水烟的爱好,烟叶装在烟袋中。烟袋的需求越来越大,这里的人们就开起了烟袋铺子。还有啊,整条街本身就像一条烟袋。看,细长的街道是烟袋杆儿,东头入口像烟嘴儿,西头入口折向南,通往银锭桥,看上去活像烟袋锅儿。所以叫烟袋斜街,真是名副其实啊。”殷婳转动着身子,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说着说着便咯咯笑起来,“看我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抽过大烟袋似的。”
黄致中也笑了。实际上他一直面带微笑,心情许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这条斜街特别实用,我们刘院长说它满足了当时的交通需要,缩短了距离,是这一带运输贸易的生命线。”殷婳不知不觉中,把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讲出来了。她也感觉跟黄致中在一起很放松,他就像邻家大哥哥,总是一副很有耐心、很亲切的样子。
路过一个冰激凌店,殷婳跑过去选了两种口味。太阳开始慢慢西沉,他们走过银锭桥,来到了什刹海。
水面波光荡漾,游船三三两两。两人来到望海楼公园,黄致中问:“我不明白,这水面也不大啊,为什么叫‘海’?”
殷婳咽下一口冰激凌,舔舔嘴唇说:“有一种说法是元朝统治者,也就是蒙古人,他们生活在西北,很少有机会见到大面积的水域,出于对水的一种渴望或向往,就把这些水域称为海。”
“那他们见到真正的海,又该叫什么呢?”
“叫....‘天哪’!”
黄致中大笑起来,一口雪白的牙齿让人心旷神怡。笑声吸引了一旁的游人,向这对俊男美女投来艳羡的目光。
殷婳接着说:“还有一种说法是,蒙古人见过海,因为他们四处征战,曾经达到过海边。但‘海’这个字,除了指大海,古代也用来指大湖或大池。汉朝苏武在贝加尔湖牧羊,那里就曾被称为‘北海’。我想可能是因为元朝时这前三海、后三海的水域连成一片,比现在大多了,看上去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就把它们称之为‘海’;也可能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美。”
“呣,”黄致中点点头,“有道理。”他抬起手,把殷婳头发上的一朵柳絮摘下来,说:“小丫头,你懂的还真不少。”
殷婳脸红了一下。在黄致中面前,她有一种当小妹妹的感觉,就像与中学时那位大哥哥久违重逢了一般。那个大哥哥曾带给她很多好看的石头,还答应再见面时送给她一块孔雀石。但是突然间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殷婳等了很久,由失望到愤懑,有一次把石头全部丢进了池塘里。现在回想起来,真为当时的冲动后悔。
“抱歉啊,我这些日子都在翻译运河展的资料,脑子里全是这些。”殷婳不好意思地笑了,忽然眼睛一亮,“我刚翻译完什刹海这一段,解说词记得还很清楚呢,要不要听听?”
黄致中郑重地点点头:“非常想听。”
殷婳清清嗓子,用标准的播音员的声音说道:“什刹海曾经是北京城重要的漕运码头,漕船可以直接驶入。自元代开通京杭运河以来,什刹海就与漕运结下不解之缘。它的西部是什刹海,西南是通惠河。什刹海旧称海子,是当时大运河的北端,也是大都的漕运码头,曾经是非常繁华的地方。通惠河也还在,只是改为暗河,暗河上面的道路即为今天的东不压胡同。《元史》曾经用‘舳舫蔽水’这四个字描述当时的盛景。”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就是形容船很多,很密集,遮盖住了水面。”
黄致中拍了拍手:“讲得太好了。金牌主持人兼导游!”
“嗯,我记忆力特别好,上学时主持节目,我念上一两遍,主持词就背下来啦。”殷婳面带得意地说,“什刹海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终点,自元代起就是重要的漕运干线,南方鱼米之乡的粮食啦、茶叶啦还有丝绸等都是通过大运河运输的,连同北京城的建筑材料。有一句话说,‘北京城是从水上漂来的’。”
“真不错。托你的福,今天下午,我对北京城的了解是过去几年的十倍。”
“哦,不错嘛。打算怎么谢我?”殷婳调皮地眨眨眼。
“我在酒店附近的西餐厅预定了座位,肯赏光吗?”
殷婳笑着点点头。
两人打车来到西餐厅。推开门,一片清静雅致,燥热和喧嚣被关在了门外。
黄致中帮殷婳拉开椅子,等她入座后,自己才在对面坐下。
“主菜想吃什么?牛排?”
“好啊,走了一大圈,我都饿了。”话一出口,殷婳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口无遮拦了?
沙拉、汤、主菜、红葡萄酒,一样样摆上桌,殷婳开心地品尝着。黄致中帮她布菜、切牛排,劝她多吃点儿,很绅士、很优雅,有那么一瞬间,恍恍惚惚地,她心动了。
最后是甜点。两个人安静地用小勺拨动着芝士蛋糕上的奶油球。这时,殷婳觉得,对面的黄先生,可能要说些什么了。
黄致中放下勺子,开口了:“殷婳,我们接触了四次,今天应该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殷婳有些害羞,不习惯这么面对面地谈自己对别人的感觉。她低下头,小声说:“我觉得您挺好的。”
“谢谢,我也觉得你挺好的,”黄致中停了一下,“我挺喜欢你,你的性格、你的学识。你跟别的女孩不一样。我很享受跟你一起度过的时间。比如今天下午。”
殷婳心怦怦跳,逛后海时的伶牙俐齿不见了,只是安静地听着。
黄致中往前探了探身,语气诚恳地说道:“殷婳,不瞒你,我这次回国,就是要解决终身大事。我年纪不小了,朋友给我介绍了几个女孩,我最满意的是你。我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几年,还是有收获的,在欧洲有几处地产,我自己的公司规模也不小,你嫁给我,我保证让你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殷婳还是没有开口。她想,她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黄致中接着说:“你也移民欧洲,你看中哪里我们就住在哪里。你不用工作,不用这么白天黑夜地搞翻译,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没必要这么辛苦。休假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海边晒太阳,爬山,冬天还可以滑雪,平时听听音乐会,看看博物馆。我们还可以参观古堡,你不是很喜欢欧洲的城堡吗?”
一刹那,殷婳脑海里出现了好几幅场景:地中海沿岸,白色的游艇停泊在碧蓝的水面上,风吹起长发,裙裾飘舞......电影《茜茜公主》中阿尔卑斯山的浪漫美景,男女主人公手拉着手徜徉在苍翠的山林中......凡尔赛宫、天鹅堡、卢浮宫......《蓝色多瑙河》的旋律回响在金色大厅......仿佛一簇五彩缤纷的气球,拉起她离开地面,飞向美好的生活。
黄致中看出了她眼中的向往,继续说:“我会让你幸福的,殷婳,你相信我。”
这时殷婳突然冷静下来,提出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问题:“我相信你,我也很喜欢你给我勾画的蓝图。但是,只有让我移民这一个办法吗?你能回国定居么?”
黄致中一怔,还没有女孩问过他这个问题呢。她们可都迫不及待地随时准备扑向欧洲大陆呢。
“嗯......我已经习惯了那边的生活,环境啊气候啊什么的,回国可能会不适应。雾霾,交通,污染......还有今天的柳絮。我发现我对柳絮过敏。”
殷婳笑了一下,想起他在什刹海时的确打了好几个喷嚏。但笑容很快收回去了。她又问:“那么说,我必须得辞职了?”
“恐怕是的,”黄致中有些迟疑地说,“不过你很快就会忙起来。”
“忙什么?”殷婳有些不解。
“殷婳,我35岁了。结婚后,我......我们得要孩子了。最好要两三个,要有男孩继承家业......”
黄致中后面又说了什么,殷婳没有听到。她只觉得刚才五光十色的气球瞬时变成了肥皂泡,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了。她又回到了地面上。
现在殷婳很清醒,她手里握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能够瞬间改变她现在的生活轨道,让她走上另外一条道路。在新的道路上,她可以很轻松地过上奢华舒适的日子,不需要朝八晚五,不需要努力打拼,原本可预见的义务工作、职称评审、职务晋升、人事纠葛等一切职场上必须经历的磨练瞬间烟消云散;锦衣玉食、香车美酒,只要她一点头,一切尽可拥有。从此,她不再需要为某个句式在灯下冥思苦想,也不需要写项目书、不必看谁的脸色、无须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不用准备年度迎检汇报材料、整改材料、考核材料、职称评审资料,那些季度总结啊、打分啊、评优争先啊都可以甩得远远的,再也不用跑来跑去请专家讲话或送会议通知,或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接受所谓的工作谈话,或费尽心思地躲开一些男领导佯装关心的“咸猪手”......她所需要做的,只是打扮得美美的,扮演好两个角色——妻子和母亲。
那她——自己的——价值呢?
“我知道,对于你这样有事业心的女孩子,放弃工作随夫移民确实要好好考虑考虑。我不勉强你,殷婳,你想好了再答复我。”
“谢谢您,我的确需要些时间,”殷婳抱歉地说,“这对我来说有点儿突然。”
“没关系,我等你。我可以再许诺一次,如果你嫁给我,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上最幸福的生活。”
殷婳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黄致中看看表:“时间还早,我住的酒店lobby里有个酒吧,挺有名气的,经常有外国歌手弹着琴唱慢歌,有点儿卡萨布兰卡的味道。要不要去听听?”
殷婳摇摇头,说:“谢谢您。明天还要上班,我想先回去整理一下就休息了。”
黄致中抿了一下嘴唇,随后点点头,叫来服务员结了帐。他们离开餐厅,黄致中在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后门打开,让殷婳坐进去,对她说:“到家后告诉我一声。”又体贴地把门关上,向殷婳挥手告别。
殷婳坐在出租车上,满脑子乱糟糟的。说实话,她对黄致中还是满意的、留恋的,但一想到要放弃现在的一切,远离父母,千山万水地跑到欧洲去,便满腹惆怅,不知如何是好。
殷婳一夜翻来覆去,基本没睡。第二天起床,她想起初中时妈妈曾带她去中山音乐堂听诗歌朗诵,其中有一首诗是舒婷的《致橡树》。其中有一句是:
“我如果爱你
绝不做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枝头炫耀我的美丽......”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跟她谈起了这首诗,给她讲“爱情最美丽的样子”应该是“两棵橡树/肩并肩站立在一起”。平视而非仰视,是一种势均力敌的爱情。
这句话从此在她心里扎了根。
但黄致中确实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感觉很安全、很快乐。
她如果去了欧洲,父母怎么办?也一起移民?殷教授肯定不同意。等他们退休了,谁来照顾他们?
欧洲真的很美……城堡,湖泊,游艇,音乐会……
但仅有富足的物质生活还不够吧……
有独立的经济收入,在家庭里才能有地位吧?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成为家庭主妇,有些不甘心啊……
该怎么回答黄致中呢?
脑子像有两个小人在吵架……
上午筹备组例会结束后,刘院长见殷婳脸色苍白,关切地问:“小殷,翻译伤神吧?”又转过身对陆铭远轻声喝道:“你小子,别把稿子写得那么高深!”陆铭远连连点头。
回到座位上,殷婳收到陆铭远发来的微信:“大小姐,在下不才,拖累您了。昨天学着熬了莲子银耳羹,今早放在会议室冰箱里,权且赔罪。”
殷婳放下手机,拿起杯子装作泡茶的样子,慢慢踱到会议室,趁没人注意,拉开冰箱,看见几个苹果、柠檬后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密封罐。她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拿出来,又在桌子上抽了张报纸,虚掩着回到了座位上。
陆铭远的微信又来了:“放一会儿再吃,现在太凉。”
殷婳回了个OK的表情。正在这时,吴静拿着殷婳上周交的译稿回来了。
“殷婳,你太棒了,刘院长说找专家看过了,翻译得特别好。真不愧是外语学院的高才生啊。”吴静向她竖起大拇指。
“你还没听过殷姐的现场翻译吧,那叫一个流畅、地道!要是闭上眼睛,还以为对面是个金发美女呢。”小彭笑嘻嘻地加入进来。
白宇点点头,说:“我们筹备组有小殷,大幸呀!”陆铭远从工位上抬起头,目光里带着欣赏。
此时,殷婳觉得这几个月的辛苦很值得。她站起身双手合十,给了大家一个甜甜的笑。
午休的时候,殷婳没有去角楼,她靠在椅子上发呆,思绪又回到了黄致中身上。她想,黄先生没有错,在欧洲打拼那么多年,他理应享受现有的生活,不必为任何人舍弃辛勤劳动的成果。如果这成果中也有她的汗水和付出,那么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黄夫人了。殷婳觉得自己也没有错,她要保有自身的价值,不想当别人的附庸。唯一出错的地方可能就是他们相遇得太晚了,偏偏在错的时间里遇到了对的人。
后来她什么也不想了,盯着那个玻璃罐发呆。有很多时候,真的需要安静地发会儿呆,让脑子一片空白,思路反而会更清晰。半个小时后,殷婳觉得应该给黄致中一个明确的答复。她的原则是不搞暧昧、不耽误别人的时间。黄先生是生意人,很务实,自己要把话讲清楚,才是负责任的态度。
殷婳想了想,还是说得委婉点儿好,于是她给黄致中发了这样一条微信:“黄先生,谢谢您对我的欣赏。我比较贪恋当下,舍不得远离父母。我是独生女,如果我远嫁,他们会很难过。”
过了好一会儿,黄致中才回复:“好的,我明白了。其实,昨晚你没有跟我去酒吧,我就大概猜到了这个结果。你是个好姑娘,可惜我们没有缘分。祝你幸福。”
读了这段话,殷婳心里也有些伤感。她回复道:“也祝您幸福。”
再见,哥本哈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