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班房的第一夜就在惊恐、疲倦中悄悄地度过,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纯仔第一反应有些迷糊,自己这是在哪里呢?难道又坐在前往南美的船上了吗?那时,身边也是很多人挤在一起,茫然不知去向,也不知生死,现在,他似乎又有了这种六神无主、魂不附体的感觉。
那个警察局人手不多,平时办事本来就拖拖拉拉,每个警察都是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一个上午最多也就提审三五个人,中午吃饭休息,到下午能再讯问两三个人就万事大吉。大胡子胖警察给这些关在一起的华人放了一句话,说最好还是主动把凶手交出来,免得一个一个审讯费时费力,不然他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上午轮番提审了几个人,其中便有廖小圻,他一回来,廖龙、莫塔生、纯仔等就上前问他:“怎么样?都问什么了,你怎么回答的?”
“嗐,还是那些话,先问姓名、年龄、住址,再就问裘阿二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朝裘阿二动手没有,你看见谁打裘阿二了,还有你知道是谁打死了裘阿二等等。”
“哦,那你怎么回答呢?”莫塔生关切地问。
“怎么回答?那还不简单,我就说没看见啊!拿铁齿耙的也不是我们,那也不是我们的工具,都是他们五行堂的人啊,要扎了裘阿二,那也是他们扎的吧。当然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裘阿二自己不小心撞到铁齿耙上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那他们信吗?能把我们都放回家吗?”
廖龙若有所思的说:“嗯,你这想法有点道理。按说也是,铁齿耙在他们手里,责任总不是我们的。另外,要是裘阿二自己不小心扎死在铁齿耙上,那就是个意外啊,跟大家都没有什么关系,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莫塔生点点头说:“嗯,我看大家都这样说最好,根本就没什么凶手,大家都没责任。”
纯仔想了想说:“我琢磨啊,虽然说裘阿二自己不小心扎死了,这样对大家最有利,也可能是事实,但这个说法唯一的问题就是,很难让警方相信啊!他们会觉得,你们当我们蠢吗?拿我们找开心吗?另外,我觉得五行堂的人也不太会认可这个说法吧?他们自己的兄弟死了,会这样轻易算了,不把账算在我们身上?”
廖龙叹了一口气说:“是啊,是啊,我担心这事只会越闹越大。我们出不去,估计家里人、亲朋好友都会到警察局来,找他们询问、打听,这样来的人多了的话,对警局也是压力,别弄不好,把他们也牵扯进来了!”
“是啊,我看这事确实很不好办,难就难在会就此激发信义堂和五行堂两堂的矛盾,以后扯出无数恩恩怨怨。这在一个小岛上,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堂成了死对头,那还有个好啊?还不得三天两头闹出人命?”纯仔有点忧心忡忡地说。
“纯叔,你想得可真远,眼光就是比我们这些小年轻厉害!”莫塔生夸道。
“唉,我跟你们林伯伯多年,当初只有我们信义堂的时候,什么事都好说,林伯伯一个堂主说话就能算数,信义堂的兄弟之间有点矛盾也都好解决,有时也会闹到你一拳我一脚,脸红脖子粗,但不会弄到你死我活。后来那些新的华工来了,他们有个五行堂,虽然平时堂主之间见了面,也都客客气气,能讲理的地方都讲理,可你们也都看出来了,五行堂的人五花八门、鱼龙混杂,可复杂多了,有些人估计还有些黑道背景,或者以前在道上混过。我甚至听说,还有些人当年参加过太平军,打过仗、杀过人,这都不是一般人啊!像吴肖粤、裘阿二这种,还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骗子、小混混吧,他们骗你们一点钱,你们咽不下这口气,就去找他们算账,他们反过来还会算计你们。这样长久下去,这两堂之间的仇恨肯定会越来越深,就难免发生争斗了。你们现在看到了,这堂斗的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再这样弄下去,搞不好我们几十年的家业就会毁于一旦啊!”
“哎呀,这么厉害啊,真想不到,那怎么办呢?我看啊,都是那个吴肖粤给惹出的祸。”廖小圻低声说。
“哼,那个裘阿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莫塔生咕咙道。
廖龙说:“我还真不大熟悉裘阿二这小子,感觉就是一个赌鬼、打手,成天就知道赌,这回好啦,算是连命都给赌进去了。”
“这个,我听陈运久说过,裘阿二确实不是个正经东西,他从小就不受父母管束,长大了也总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家里的活儿全都不干,也没人管得了他。这正事不干吧还不说,他那几年又迷上了赌博,输了就回家偷钱,钱偷光了,又偷家里的东西变卖,把他父母气得死去活来,也实在没有办法治他。后来听说到国外可以赚钱,他父母可算想出了摆脱他的好办法,就把他送上了船,估计一是可以让他走远点,别烦家里人,二是看看到国外能不能治好他赌钱的毛病。没想到,到了这里,他仍然赌性不改,真是嗜赌如命啊!”纯仔这一说,大家才知道裘阿二为什么来到塔希提岛。
“唉,大凡要是在国内能混得好的,哪个愿意受那么多罪跑到这没多少人的小岛上来哦!”廖龙感慨地说。
莫塔生有些不解地问:“廖叔、纯叔,我们在这里不是过得挺好吗?你们说的国内、家乡到底是啥样?难道比我们这里好吗?”
廖龙与纯仔对视了一眼,苦笑一下说:“这个,一言难尽啊!你们生在这里,在这里长大,以后还是有机会回家乡去看看,就知道家乡有多好了。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回去呢!”
纯仔皱着眉头说:“唉,现在大家能不能从班房里出去都是个问题呢,谁知道警察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
就在纯仔、廖龙等人发愁如何从班房脱身时,林靖山在外面也急得心焦上火,反复与尤福天等人一起商量如何把这些兄弟弄出来。他们想,事是从阿蒂茅萝棉花种植园起的,还是先找种植园的老板谈谈吧,看他能否跟那些法国警察讲讲情。于是,他们通过乔伊找到威廉·斯图尔德,一说这事,威廉也气不打一处来,他说:“看看,你们这些华工太野蛮、太不负责了吧?打架、死人先不说,这耽误我多少工吧?我倒是想让他们赶紧回来干活,可也得把事情弄清楚啊,得把凶手找出来啊!”
林靖山求情说:“您看看能不能跟警察求个情,先放他们出来,反正这些人也跑不了,都在这小岛上呢,那么多人坐在班房里不是还给警察局添麻烦吗?”
“哼,这话可不好说,我们这岛虽小,可也是法治之地,人家也是依法治岛。”
“嘿嘿,我们也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让他们先回来,就是先用家规教训他们,等弄明白了谁是凶手,再用国法惩治啊!”
“那可不行,国法就是国法,跟你们家规没什么关系。我也希望他们早点出来,要是可以的话,我看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去劝他们早点交出凶手。”
林靖山点点头说:“好啊,那也行啊,我去班房劝劝他们没有问题。”
跟威廉商谈完后,林靖山与尤福天又一起去找酋长瓦利,瓦利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说:“唉,以前碰上这种事,都是我酋长说了就算,族人中几个有威望的人商量一下,事情就利利索索解决了。自从法国人来了后,弄了一堆机构,整了好些法律、章程,复杂着呢,这些事就都不好办了!现在,我这个酋长也没什么权力了,也就能管管我自己的部族,遇到这些事,也得照他们的方法去解决。”
林靖山客气地说:“您在当地德高望重,一言千金,最好能帮我们到警察局说个情,让那些人先出来再说,我们保证人跑不了。您看,要是警察局那里需要银钱打点,您就尽管说!钱是小事,人命关天啊!”
“唉,难啊!怕就怕这种事,花钱也解决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