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的日子仍然过得不紧不慢,眼看快要进入雨季了,忙完了整整一季,大家都有了闲心,又欢聚在一起。这30多位华工盖起了一个小村落,其中有人都找上了当地女人,开始过起温馨的小日子来了。
这天,林靖山端着自己用椰子酿的酒,高兴地对大家说:“伙计们,今年收成真的不错啊,现在帕皮提一带吃的玉米都是我们种的了,明显要比从南美洲运来的更好,口味更甜更嫩,价格又便宜,看来今年可以扩大一点种植规模了。”
就在他们几个人正闹闹腾腾地喝着椰子酒的当口,沈秀纯气喘吁吁地跑来叫道:“林叔,林叔,好事来了,好事来了!”
林靖山笑着说:“哦,是纯仔啊,什么好事?歇口气慢慢说。”
“嘿,估计你们都想不到吧,带咱们来这里的桑托斯船长又来了,他们这次可是鸟枪换炮,开来的船可大了。”
林靖山惊喜地说:“是吗,是吗?这可真想不到,走,咱们去码头看看。”
他们几人连跑带颠赶到码头上,一眼看到一条50多米长的大货船停泊在海岸边,船上挂着西班牙国旗,船头上写着SANT SARNIA几个洋文。桑托斯船长和大副、二副等人正站在甲板上闲聊着什么。
见到他们,林靖山便远远地就挥着手,高声喊道:“桑托斯船长,桑托斯船长!”
桑托斯定睛一看,一下就认出了几年前他带过来的那些华工,便热情地回应道:“哎呀!是林先生,你们好,你们好!这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林靖山等人踩着长长的跳板走上甲板,桑托斯迎上来与他拥抱了一下,又跟其他人挥了挥手。林靖山有些激动地说:“哎呀,想不到我们又在塔希提见面了,我们老家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看来,我们的前世一定结下了不解的缘分!”
桑托斯笑笑说:“是啊,是啊!这大概就是上帝的安排,我们都感谢上帝吧,他让我们这些善良的人再次相会。来,来,到船舱里坐坐。”
走进圣萨尼亚号船的客舱,林靖山等人都有点惊叹这艘船的豪华、宽敞。他们四处走走看看,有时还忍不住伸手摸摸,心里直感叹桑托斯这家伙这些年真是发了大财。
林靖山赞叹不已地说:“真不错,真不错!一看就知道这些年您的生意做大了,你们这回是打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桑托斯有些得意地说:“这圣萨尼亚号是艘货轮,我们从秘鲁的利马启航,买了很多利马的铜器和银器,还有木雕工艺品,准备运到澳大利亚去销售。回头我们再从澳洲去广州,在那里买一些丝绸和瓷器回南美洲。”
林靖山等人听闻后好生羡慕,喜形于色,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广州?你们这趟要去广州?”
“是啊,要去广州,老地方。我好多年没去了!”
林靖山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啊呀,真是天赐良机啊!那年,我们有缘一起从广州来到塔希提,今天,老天有眼,又把我们们拉到一块了。你看,我们在塔希提一呆就好几年,与家乡早就断了音讯,你这次去广州,可不可以帮我们这些伙计往家带个信呢?我相信,这是老天有意安排你来跟我们见面,想想我们大大小小将近40人,几人葬身大洋,其余30多人在塔希提落脚,种地捕鱼为生。我们活是活下来了,可老家都有亲人呐!天涯海角,音信全无,生死不明,家里人都不知怎样挂念我们。这想起来,谁不感到伤心苦闷啊!
林靖山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都流下了眼泪,纯仔等人甚至忍不住都抽泣起来。
林靖山抹了抹眼泪,对桑托斯拱手道:“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托福,桑托斯船长,拜托了!”
其他几人也同样拱手相求,纷纷说:“是啊,拜托您了,桑托斯船长!您费心了!”
桑托斯倒没想到他们一来就托他给家乡带信,好在他常年奔波海外,一向比较慷慨大方,对漂泊在外的人能帮就帮,而且这也就是个捎带手的事情,便满口答应下来,也学着他们那样抱拳说:“好的,好的!小事一桩,不用那么客气,既然上帝让我们成为朋友,我们这次只要安全到达广州,就一定想方设法把你们的家信捎到,请各位放心吧。”
林靖山等人感激涕零,连连说:“感谢,太感谢了!我们准备一下,你们在这里还要待多久?”
“哦,三四天吧,有的是时间。”
“那太好了,我回去让大家赶紧给家人写信。你们今天晚上有空吗?我们这些老伙计略备酒水,做点家乡菜,请你们一块聚聚,尝尝我们的手艺如何?”
桑托斯船长对广东菜一向嗜爱有加,难以抗拒,听说在这里能吃上一顿,自然喜出望外,满心欢喜,也不客气地说:“好,好,太好了,恭敬不如从命,我接受邀请,我们好好聚一聚。”
从码头回来后,林靖山就让随行的几人去通知大家抓紧给家人写信。可那个年代,真好好念过书、能识字、会写字的没几个人,这些干苦活的华工中,基本上个个都是大老粗、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只有纯仔打小跟算命的父亲念过一些书,识过一些字,除了他,还确实找不出能把一句话写完整的人。其实,从与桑托斯船长说起捎信的事,纯仔一路就在琢磨,该给父亲写点什么,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告诉父亲,但真要落在纸上,一时又不知从何写起。
得知可以给家里捎信的消息后,几个手疾眼快的乡亲一把将纯仔拉扯到高脚茅草屋前,坐在椰树荫下的木椅上,围着一张石板桌,七嘴八舌要纯仔赶紧帮他们写家信。
一个叫廖龙的小胖子说:“纯仔,纯仔,你先给老哥我写一封,我要告诉爹妈,这里有的是海货、水果,活着挺容易,吃饱也没问题,就是想家想得太苦。”
廖龙刚来塔希提的时候还是精瘦精瘦的,住了这么几年后,他发福得厉害,脸上、身上都是肉嘟嘟的,很快就被人喊做“廖胖子”。他的话还没说完,另外几个又叽哩哇啦地争着要纯仔给他们写这个、写那个,一下闹得纯仔心里都有些发乱。
纯仔稳稳神,转了转脑子说:“好了,好了,大伙儿安静一下,我这有个主意,大家看看行不行。刚才大家说来说去,我看其实好多想法都差不多,我觉得呢,也没必要每个人都写一封信,内容还都大同小异,这有些浪费和多余。我建议,原来大伙儿住得近、关系近的几家,比如一个村的、一条街的,或者一伙儿的,就各自推出一两个代表来,然后我给这代表写一封就行,信里把每个人给每家想说的话写上,等桑托斯先生带到广东时,就让这个代表拿着信去给各家带个话,这样又集中、又简单、又不耽误大家说清事情,你们看怎么样?要不然的话,都写在这里吃啥喝啥、想家了什么就太废纸,太噜嗦了。”
廖龙拍拍纯仔的肩膀说:“哈哈,还是你纯仔聪明,那你就给我写上,我廖龙在这边都娶上媳妇了,也快当爹了,啥时候可以叫我爸妈也过来一起住,顺便带些菜种和杂粮种子来。”
一旁的几人哈哈笑起来,纷纷说:“哎呦,廖胖子你臭美啊,你爸妈真要来了,估计都认不出你来了!”
纯仔点头说:“好,好,就像廖哥这样,提些你们各自的想法,不用怕过分或不靠谱,我一个个给大伙儿写清楚了,回头念给你们听。”
另一位帅小伙儿也说:“那纯仔你也替我写清楚一下,告诉我老爹老妈,我也在这里找了个波利尼西亚女人做老婆了,请他们不要介意,到时会给他们老两口生他七八个小崽子,让他们高兴高兴。”
“哈哈哈哈!”大伙儿又哄笑起来,起哄说:“你这臭小子野心真不小啊,想下猪崽啊?生那么多小心撑坏婆娘的肚皮啊!到时孩子别不认祖宗就行!”
纯仔也“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行啦,行啦,我都记下来了。你们谁还有啥不一样的想法,就尽管跟我说吧。”
这伙人又七嘴八舌地拣自己得意、高兴的事儿说起来,等把大家的想法和要求记得差不多了,纯仔才松了口气,自个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埋头先写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