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深,月照床。
床上,被褥干净:房间,简单整洁。
这个住处,是杨妈寅夜为青青整理出来的。
的确,杨妈是个不辞劳苦的热心人。按说,她让青青去前院跟值班的衙差一起住,就行,既省劲儿,也方便。但她觉得青青是公子的书童,是家眷,不同于衙门里的公差,得公私分明。
明说吧,她就是挺喜欢这个脸上长着青色胎记的小哥,机灵、活泼、热情,还不讨人厌,跟他交谈格外开心!
心里这样想着,从她口中传出的却是:“这儿离书房近,伺候公子读书方便。”
看来,再实在质朴的人,也有口不对心的时候。
青青很感激杨妈的照顾,躬身施礼道:“谢谢杨妈妈,您真好!”
“快……快睡吧,天不早了!记得关好门窗!”
杨妈嘱咐着,快步走出了房门,边走边抹眼泪,心说自己的儿子是哑巴,从没叫过一声妈,虽然别人都喊自己杨妈,但那只是个称呼,而这孩子与我刚相识,却叫了我一晚上的杨妈妈,虽然比杨妈只多了一个字,但意义绝对不同,里面是满满的尊重!
说起这杨妈,也真是不易,生了个儿子是哑巴,随后在王家当车夫的丈夫刘行,又猝然病故,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好在自己是三夫人(王天宝之母)的人,再加上天宝跟她那母子般的关系,王家自是没人敢小觑她,但她毕竟为人忠厚,跟大房二房的人打交道时,不免吃亏,故此,丫鬟婆娘们明里喊她杨妈,暗里都叫她傻寡妇,哪个真正瞧得起这孤儿寡母的?
虽然王天宝对她极为尊敬,但毕竟有主仆之分,谈不上亲近,现在突然冒出个青青来,怎能不让那失落的心感到温暖,这孤苦的人感动流涕?
擦了擦眼角,杨妈回身看向青青的住处,灯光已灭,叹了口气,嘀咕:他要是个女儿身该多好,娘儿俩就可以同床而眠,谈天说地拉家常了!
摇头一笑,杨妈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天放亮,雨敲窗。
窗户纸被雨点儿敲打的噼啪作响……
青青正在跟周公商量是否起床,却被一阵急剧的鼓声击没了睡意,连忙起床,出门,就碰见了一脸兴奋的王天宝……
“好啊,好啊,真是太好了!终于有人击鼓了!”王天宝眼冒“金光”,抬手拍拍青青的肩头,赞叹,“青青啊青青,你可真是本官的福星啊,一来就给我带来了好运!你听!听见没?有人击鼓鸣冤了啊!”
“我又不是聋子!”青青斜了他一眼,“再说了,至于嘛,高兴成这样?”
“你……你不懂!你不懂啊!”王天宝迈步向大堂走,脚下生风一般,“小的们,升堂啦!”
看见王天宝这副模样,青青真想追上去,狠狠揍他一顿……
“公子,伞!”
杨妈举着雨伞追了过来……
王天宝高声回应:“不用了!你留着自己用吧!我得去断案啦!”
“杨妈妈,您说他是不是有病啊?”青青看着王天宝的背影笑问。
“嗯!是有病,病得还不轻!”杨妈憨厚的笑着,“可什么药才能治这种病呢?”
“我!”
青青说着,疾步追向王天宝……
“青青,拿着雨伞啊!”杨妈高呼。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得去断案啦!”
“嘿,学的还挺像!”
……
三泉县衙。
皂衣衙差,分列两旁,横眉怒目,威仪如霜,拄立刑板,恭候开堂。
王天宝在“明镜高悬”牌匾下刚刚坐下,青青就来到了他身边,颔首站好,冲他撇了撇嘴。
“你来何干?”王天宝轻声问。
“帮你断案啊!”
“帮我断案?你!”
“对啊!”
“你……你凭甚?”
“凭我是你王青天的书童啊!”
“别胡闹,赶紧回去!这是县衙大堂!”
“都说王县令断案如神,难道是假的?”
“胡说!”
“那你为何怕别人看呢?”
“哪个说的?”
“我!”
“你……?”
“您就说我是不是人吧?”
“当然!”
“那我能不能看?”
“嗯!但,只准看,不得胡言!”
“全凭县令大人吩咐!”
“升……”王天宝举着惊堂木,看着师爷专用的桌案,问,“陈师爷哪儿去了?”
“来……来了!来了来了大人!”
陈等把湿漉漉的雨伞递给门口的公差,一溜小跑进堂,在桌案后坐下,抬头看看王天宝,一愣,目光扫视着青青,片刻,才开始铺纸张、提毛笔,做好了记录准备。
啪……
惊堂木一拍,王天宝高声说道:“升堂!”
“威——武——”
众衙役齐声呼喝。
“带击鼓之人上堂!”王天宝喝道。
“带击鼓之人上堂!”衙役们齐呼。
少时,两个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庄稼人模样的男子,肩并肩走进大堂,其中略矮的那个腿脚还不利索,一瘸一拐的,来到大堂中央,双双跪倒,给王天宝叩头道:“见过青天大老爷!”
“站起来回话!”王天宝喝令。
二人起身,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相互啐了口唾沫,背对而立。
王天宝一愣,探头仔细审视他们,很面熟,那瘸子似曾见过,那皮肤黢黑之人也好像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就淡然问道:“你二人击鼓鸣冤,是要状告何人啊?”
瘸子抢先,一指黑子,怒道:“我要状告于他!”
黑子也不甘示弱,愤然怒吼:“我要状告这厮!”
王天宝点了点头:“你们可有诉状呈上?”
瘸子摇头,黑子摆手……
“没有?”王天宝皱了皱眉头,“按本朝律法,若无诉状……”
“大人,不用那么麻烦!我俩的事您老最清楚不过了,就是我家的山羊,跑到他家田里吃草,他……就非说是他的……”瘸子愤愤不平的瞪了黑子一眼,“最后还是大老爷您做主,让我们把羊宰了,一人一半的!”
王天宝一拍脑门,笑道:“想起来了!对,是有此事!那尔等对本官的判决,可服?”
“服啊!”瘸子一挑大拇指,“大人英明神武,断案公正,小民怎敢不服?”
“服就好!”王天宝笑容上脸,“既然服判,那你二人今日冒雨前来,又所为何事?”
“大老爷,是这么回事!”瘸子往堂前拐了几步,“那日,退堂之后,我俩依大人所断,要杀羊分肉,但刘黑蛋不干,非要用钱买下那羊。我想也是,刘黑蛋不讲理,但羊没错啊,杀掉可惜,也就同意了他用半吊铜钱把我那一半买去!你说,是与不是?”
黑子气呼呼的点了点头。
“是买你那一半羊肉,不是买你那一半!”王天宝摇头苦笑。
“对!对极了!还是青天大老爷英明啊!”瘸子由衷的称赞。
“接着讲!”王天宝冲他点点头,“要简单,明了!”
“是!小人尽力!尽量不说废话!”瘸子挠了挠头皮,“不曾想,没过多久,那羊竟降下了一只羊羔!大人啊,您说这羊羔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啊?还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啊!”
王天宝点了点头,略略思考了一下,定然道:“既然是这样,那就一人一半吧……”
此时,青青悄悄拍了拍王天宝的肩头……
头一抬,眼一亮,王天宝立时醍醐灌顶,心境通明,咳嗽一声,淡然道:“不过,本官还有几个问题得先弄明白!”
“大人请问!!”瘸眉开眼笑的点着头,“小人一定如实作答!”
黑子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垂首而立。
“我来问你!”王天宝看向黑子,“你事先可知那山羊已有了羔儿?”
“傻站着干嘛呢?”瘸子回身对黑子喊,“大老爷问你话呢!”
“不知道!”黑子头也不抬,冷冷说道,“那羊以前每次都揣三四个,肚子很大,这回却只有一个,肚子跟平常一样,根本就没显出来,我哪里知道它已经有了羊羔儿?”
“你……你……你胡说八道!”瘸子插嘴疾呼,“那明明是我的羊……”
“既然是你的羊,你怎么不知道它有羊羔了呢?直到它降生出来!”
王天宝一拍惊堂木……
瘸子打了个寒颤,往后拐了几步,又回到先前的位置站住,抬手使劲挠着头皮说:“情况跟他说的一样,我也是没看出来!”
“好!我再问你,他为何要买下你的那一半……羊肉,而不是杀了那羊与你分肉?”王天宝目光炯炯的盯着瘸子问。
“他说……”瘸子一惊,眼珠急转,“我怎么知道啊,小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好一张利嘴!”王天宝瞪了他一眼,目光转向黑子,“你来回答!”
“是!”黑子不屑的扭头看了看瘸子,“那只羊,我养了整整五年,它每年都会产下两窝羊羔,给我家的生活帮了很大的忙,我……怎忍心把它杀了呢?”
王天宝看着眼圈泛红的黑子,又问:“既如此,当初你为何又同意我本官所断,杀羊分肉,一人一半呢?”
“若,有一方不同意,你……就要各打五十大板啊!”黑子委屈的看着王天宝,“我挨打不要紧,可打过之后,就得卧床不起好几个月,那样,田里的农活谁来干,老婆孩子谁来养啊?”
王天宝抬手抚了抚唇上的小胡子,歉意的一笑:“本官却有不当之处,但,当时你说有很多人可以证明那羊是你的,可为何没有一人前来做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