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陈晓之感慨着愤然离去。
他径直回了家,脱鞋,上床,蒙头大睡,连夫人喊他吃饭,都不理。
理解他,心疼他,夫人能做到,但要想劝解这个倔老头,就只有把儿子叫回来……
知子莫如父,父愁儿自知。
知道父亲一定是在跟那位糊涂县令置气,陈等也不费话,张嘴就是一句:“我,接替您!”
陈晓之翻身而起,严肃的盯着儿子,认真问:“真的?”
“老爷子,我可曾骗过您?”
“这倒没有!”
“那您,还不赶紧下床吃饭?”
“嗯!”
这顿饭,老头儿吃得很开心,还破天荒的喝起了小酒,不是因为饭菜可口,而是终于了却了一块心病,儿子不再坚持商贾之路,从此子承父业,没让肥水流进外人田,更重要的是经过半年多的接触,他发现王县令除了断案不清之外,实为难得一遇的好官,儿子追随于他,定会有个好前途,而王县令有儿子辅佐,也总比接纳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要好!
好像,是人就有护犊子的毛病!
陈晓之绝对知道自己儿子的缺点:圆滑、世故、善于奉承,但这些在他眼中似乎都不是事儿,他唯一担心的是,陈等能否像自己一样尽到一个师爷最起码的本分——干净!
于是,他便趁着酒兴,要对儿子进行一番教导:“师爷是什?师爷就是……师爷!一定得……”
“干净!”
陈等抢白道:“爹,你一喝酒,话就多!这俩字,从我出生起一直听到了现在,不瞒您,我都不敢洗澡了,唉!”
“滚!”
陈等等的就是这句话,站起来就走,边走边说:“您就放心吧!我要是为了那个,也不会放下生意不管,去伺候个糊涂蛋儿!”
“不……不准,对大人无……礼!”
“得令!”
看着陈等疾步离去的背影,陈晓之踉跄而起,高声喊道:“干……干净啊!”
……
陈等很干净。
到任后,他从不收受贿赂,也不盘剥克扣,还很勤快,嘴!
自从他当了师爷,王天宝真可谓是如鱼得水!
以前,陈晓之在时,断案总是不能尽兴,有的案子在他的一再坚持下,还得重判,现在多好,只要自己把惊堂木一拍,得!
得到陈等的赞美,更是使他受用,就好比三九天有了火炉,干渴时送来了西瓜,寂寞时找到了玩伴……
爽!
但之后,王天宝就有些坐不住了,因为根本就没人前来击鼓伸冤了。
用陈等的话讲,这是因为大人治理有方,断案如神,老百姓都安居乐业,路不拾遗了,哪儿还有冤屈可言?
王天宝觉得在理,很是开心,但无案可断,实在是折磨人,于是他就命衙役捕快扮成普通人,去各地密察,一有发现,不管事情大小,立马回报,他好前去为民做主……
“为民做主?”
听杨妈讲到此处,青青实在忍不住了,苦笑道:“就他?还为民做主呢,为民做猪还差不多!”
杨妈也不反驳,只是由衷而言:“公子爷,在断案上是有些……不明白,但我老婆子保证,他绝非那些贪赃枉法,祸害百姓之徒!他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急公好义,绝对是个好人!”
“我,是他救回来的,自然知道他是好人!”青青肯定道,“但好人不一定是好官啊,他断案不明、糊涂了事,还自以为是,长此以往,他就变成祸害啦……”
“你才是祸害呢!你不光是祸害,你还是妖怪呢!小兔崽子,也不看看你自己那个样儿……”
青青闻听,吓了一跳,木木的瞄着杨妈,心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妖怪的?
杨妈被青青瞅得直发毛,知道自己的话确实有些过了,连忙自己找台阶,咳嗽一声,站起来,往屋外走着说:“我去烧壶热水!”
“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杨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青青,你记住,骂我不要紧,绝对不能骂我家公子!当然,我……我也不应该……”
“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妖怪的?”
杨妈看着青青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被逗笑了,重新走回位子坐下,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没曾想这年龄不大,心胸不小啊!得了,我不对,我是妖怪,行了吧?”
哦,看来妖怪这个称呼,在民间就是简单的骂人之意,吓我一跳,还以为自己被识破了呢,想到此,青青微微一笑:“杨妈妈,你维护自己的主人,有错么?你能为他如此大动肝火,恰恰证明他是很得人心的,而你,也正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啊!我为何生气?”
“不生气就好!”杨妈长舒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啊,你讲的还是很有道理的!”
“没道理的话,那陈等才会说!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听得王大老爷都把自己当成青天了!”
“这也不能全怪公子!谁不喜欢听好听的啊?所以,才有那么多阿谀奉承,拍马溜须的势利小人啊!所谓忠言逆耳啊!”
“哼!”
“什么意思?”
“哼就是哼,没意思!”
“青青啊,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这世事艰辛,人性险恶啊!”杨妈叹了口气,“公子喜欢听溢美之词,只是局限在断案上,他绝非那种耳朵根子软,不分好赖人的昏聩之人!他如此渴望得到别人的肯定,不正说明他有一颗心系百姓的赤子之心么?只不过……”
“怎样?”
“他……”杨妈无奈的耸耸肩,“你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道德文章,样样精通的那么一个人,怎么就审不清案呢?”
“很简单:书呆子!”青青淡然道。
“嗯,对,是这么回事!”杨妈略有所悟,“可他又偏偏喜欢断案,唉,真替那些被冤屈的百姓着急啊!”
“这个好办!”
“怎么办?”
“教会他!”
“怎么教?”
“慢慢教。”
“谁来教?”
“案子!”
青青讲的很轻松。
杨妈听得很懵懂!
看着杨妈一脸的疑惑,青青也不解释,反而笑着对她说:“杨妈妈,你前前后后讲了那么多,可我还是不知道为何不能去陪公子读书啊!你老人家不会是怕我睡不着,特意讲故事哄我入睡吧?”
“我可没那闲心!”杨妈白了他一眼,“想知道?”
“嗯!”
“真想知道?”
“快说吧!”
“说就说!”杨妈咳嗽一声,小心翼翼的瞅了瞅门口,“自从陈等那厮来了衙门,对他一路逢迎,就把可怜的公子给吹捧的忘了自己是谁了!有一次,我去书房给他送茶,隔着门,就听见他跟自己说:我很行,嗯,我很行啊我很行……”
呵呵……
青青被杨妈惟妙惟肖的表情给逗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认真听!”杨妈瞪了他一眼,“可从那时起,他竟又对那无名山庄之事动了念头……”
“这没什么!咱家公子啊,一定是被陈等的迷魂汤给灌晕了,以为自己真的断案如神呢!要不弄清那件事,他是不会甘心的!”青青肯定的说。
“对,就是这么回事!”杨妈激动的一拍桌子,“于是,他就率人进了净瓶山,去了无名山庄……”
“后来呢?”青青看着杨妈满眼的惊惶,一脸的凝重,催促,“接着讲啊!”
“后来啊!”杨妈不停的摇着头,“后来,他就回来了!”
“这……”青青气得直翻白眼,“您这,诚心逗闷子呢?”
“你着什么急啊?人不大,脾气倒不小!”杨妈又看了看门口,压低声音说,“到了夜里,他就开始做噩梦了!而且,一连半拉月,从未间断!哎呦,把个公子给折磨得哦,都没了人形了……”
青青默默的坐着,等她往下讲。
杨妈见他一点儿都不害怕,甚是疑惑,心说行啊这小子,胆儿够肥的,尴尬的喝了口水,才接着说:“没办法,只好带他去了法灵寺,请归真大师出面诊治。归真,那可真是得道高僧,只远远的瞟了一眼,就说并无大碍,小鬼作祟而已,只要每天入睡前,口念佛号七七四十九遍,定可入眠安然……”
“归真是谁?”青青插嘴问道。
“法灵寺主持!”杨妈不屑于此,急着讲她的见闻,“真是神了!公子照做后,就能睡得着了,还挺香!过了大概一个月吧,一天早晨,公子高兴的对我说,不用念阿弥陀佛他也睡得着了!可是今天晚上,或许因为是顺风吧,法灵寺的钟声竟传到了这里,平时,是根本听不见的!你说,公子会怎么想?他还有心思读书么?”
“哦,原来如此啊!”青青霍然一笑,“我说杨妈啊,你直接告诉我原因不就完了嘛,为何非得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讲起啊,又是净瓶山,又是三泉县,又是观音菩萨,又是嫦娥……坏蛋的?”
杨妈坦然一笑,说道:“孩子,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非要跟你一个刚认识的娃娃啰嗦那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