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点了点头。那日紫流飞来找燮九生,表面上是想借他之手完成自己计划中的一着,可实际上也是调虎离山之计。燮九生明面上虽不插手,可暗地里若是有所动作就连紫流飞也不可能悉数掌握。从国宴上的动观之,其目标很可能是燮灵霄、池渊、楚风暝三人中的一个。为了成功除掉心头之患,紫流飞会在燮九生离开的三日之内发动猛烈的攻势……想到这里,静姝的喉头轻轻颤动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之后,将那双美目明眸睁得更大些,严肃地说道:
“风暝,宫里知道九生真正实力的除紫流飞外也只剩你、我二人。我也就不跟你说那些客套话了。宫中最近要有大事发生,九生不在,你和灵霄还有染儿的处境就危险了。这两天你最好一直跟着我,我把灵霄和染儿也一同召到静灵殿来住,否则我没办法确保你们三个人的安全。”
“对方到底是何人?我见她袖口刺有凤鸾殿的标记,瞧那身手,应该不是下位使者。”楚风暝似乎早就知道宫里暗潮汹涌,对于自己的危险处境丝毫不感到惊讶,此刻依旧如往日一般镇定冷静。
静姝无奈地看着楚风暝,她一直知道这孩子的聪明,心中有十八个玲珑七窍眼,有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好在他没有什么野心,也不为金钱名利所动,否则,一旦被欲望所驱使,则甚至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紫流飞……
“对方是何人你不用管,你只要在我身边乖乖待上几天,等九生回来就好了。”
“王主去哪里做何事?”
“这也不便告知你,我又不会害你,你不要问那么多了。”静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倦意,方才动法之后的副作用开始起效了。她按住隐隐作痛的右手手腕,用眼神示意楚风暝退下。后者便又被候在门外的小环带到别的卧房去了。
静姝疲惫地倒在床上,感觉太阳穴两侧的血管一突一突地跳动。她的皮肤开始迅速地老化,逐渐有皱纹浮现出来。头发一缕一缕地变白,此时若是用手去碰,只轻轻一捋便能拂掉一大把干枯的发丝。静姝的胸口闷闷的,每喘一口气都要花费好大的气力。只消一盏茶的功夫,躺在床上的佳人便面目全非,变成了一个亦如耄耋之年的老太婆。静姝原本就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平日里靠着灵术保持着一副妙玉红颜。可今日这一奏,已消耗了她大量的灵力,不用说永驻青春,就连自己原本的样貌都难以保全。
她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一阵阴风吹过,将桌上的烛台熄灭,空荡荡的房间很快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那个因犯错而被关禁闭的第三元凤不知何时又重获自由,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皇宫里,推波助澜。其实早在燮灵霄来找她询问凤鸾使者的能力的时候,静姝便已想到了静萱的幻术。可她毕竟好久都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了,更何况也没有和燮灵霄等人作对的理由。但是今天,静姝却亲眼见到她用匕首指着楚风暝,几欲夺其性命!今天,是因为静姝出其不备抢占了先机,下一次,不知谁输谁赢。路漫漫,雾沉沉,她不知道没有九生在身边,自己能否做好这一切。这边要胆战心惊地和紫流飞作对,那边还要担忧燮九生的“任务”—
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霄儿知道……
静姝在卧床的中央蜷缩成一团,深蓝色的华服在偌大的床上铺张开来,像极了在夜里暗吐芬芳的蓝色妖姬。她双手紧握在胸前,默默祈祷万事安好。一个身披绫罗绸缎的老妇人,以这样一种姿态祈福,竟显得格外虔诚。
她是四大元凤中最亲近于尘世喧嚣的一位,这让她更像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为了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孩子努力地奋斗;孤身一人的时候也会觉得软弱无助。纵使她有着深不可测的灵力,却还是要忍受动法后这段短暂的痛苦,一个人,默默地。
身体的衰老伴随着极大的痛苦,就好像风湿骨痛、腰间盘突出、椎管狭窄、骨质疏松四种老年病所带来的疼痛一股脑发泄出来一般。静姝不知受了多久的折磨才勉强睡去,睁开眼时已是日出东山。她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来,来到梳妆台边,望着镜子里花白的双鬓和黯淡的色斑,静静地运气。须臾,又是活脱脱一个大美人亭亭玉立。唯有脸上那用多么上乘的脂粉也抹不去的愁容彰显出世事浮沉的沧桑。
离灏州五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庄,那里人烟稀少,就连供路人歇脚的旅店都只有一家,而且连个名字都没有。这旅店的老板也是那里的小二,三十出头的样子却没有妻子和孩子。他一个人支撑着这门生意八年,生活清苦却也算怡然自乐。
到今日巳时为止,旅店里只住了两位客人,可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又来了一位。原本店里的二位就身穿黑衣,风尘仆仆,低调地有些做作。新来的这一位比之他们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黑色的长袍一直盖到脚面,鞋子几乎都隐在布面之下,远远看去好似幽灵。宽檐草帽罩着一层黑纱,一直垂到肩上,即使是这样,那人还总是用手将帽檐压低再压低。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低沉得不像是原本的嗓音,给人一种竭力掩饰的感觉。
那人不是住店,只要了一碗茶,一碟小菜,吃的很急,虽急,却不像是很饿的样子。店老板正觉得奇怪,楼上的两位却偏赶巧这个时候出来要退房。他们刚走到楼梯口,便注意到了楼下厅里形迹可疑的黑衣男子。而那黑衣人虽听到了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却连头也没抬一下,兀自迅速地挥动着筷子。
池渊的眼神在男子身上来回游移,眉头微蹙,少顷,收回目光,心下却还在提防。直到静深交付好房钱,两个人走出旅店,他还一直惦记着那个有点佝偻的背影。
莫不是在哪里见过?
池渊一边思索着,一边用力夹了夹双腿,于是青麟长嘶一声,疾风乍起。虽然有些怀疑,可池渊还是很快便忘记了在这小店里的擦身而过,因为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时的错过,竟会在日后酿成无法弥补的悔恨。
店里的黑衣男子很快遍吃完了所有的饭食,在桌上放下一块儿碎银子,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提剑离去。旅店的小老板赶紧收好这块儿远远超出这顿饭菜价格的银两,望着转瞬之间便踏出去三个人的大门,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般。
池渊走了大半天,萧毓晨等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萧毓晨跟往常一样随芷岚在院子里练习剑法,皖和景柔则在屋里修习灵术。沐筝一个人无聊地坐在门廊边的石阶上看芷岚示范挥剑的动作,默默地将芷轩诅咒了近百遍。
这是一个极其安逸的上午,除了沐筝散发出来的略显阴暗的妒意之外,其他的一切都一反冬日的寂寥,显示出一片和睦的温煦。
下午是这片温煦的延续,这种动人的平和让萧毓晨随汗如雨下却一点不觉得疲惫。在芷岚的严厉教导下,他现在已能做到运剑自如,即使不依靠阴阳血骨的力量,三五人也近不了他的身了。但和往日的芷轩相比,依旧相去甚远。
萧毓晨抬头看了看被薄云罩住的太阳,突然想起了自他来到大燮王朝之后发生的好多事。跟商场的尔虞我诈不同,这里是另一场腥风血雨。他不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也不知道这沙场是谁的沙场。可他现在却是自愿地卷入这场明争暗斗,只为守护自己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他见过了活生生一个人在他面前咬舌自尽,顷刻间变成冰冷的尸体;他见过了眼前熊熊一团烈火,不知多少人瞬成焦土;他还见过明晃晃的刀光剑影,裸血淋淋的杀意。
九死一生之后,一个崭新的萧毓晨正在蜕变成型。他羽翼渐丰,终有一天会张开最绚丽的翎羽。皖在看着,景柔在看着,他自己也在看着。
“发什么呆!”芷岚喝了一声,随手掷出一颗石子,正中萧毓晨的额头。后者大叫一声,一扶额,只觉一座小山包微微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