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龙煌城在夜里是极静的,就连在皇宫里都只能从角落处听到几个宫女的窃窃私语或是深宫别院树梢上几声凄切的鸟鸣。这天晚上夜空里笼了一团看不清的乌云,连月亮也被隐去了,只零星几个光点闪烁着明灭之光,更是别有一番说不出的诡谲。
盛极司的门墙在地上投下斜长的黑影,石砖缝里参差披拂的杂草、杂草间或静或动的昆虫都被没入了这狭长的影中。远远地,走来一个体态轻盈的身影,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缓缓前行。那人贴着宫墙没入盛极司侧身的一间小屋,左右顾盼了一下,见四下里没有可疑之人才小心地合上了门扉。
门内是更加漆黑的一片,那人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根蜡烛,点燃,一丝微亮便伴着那昏黄的光一同倾洒出来。有了这亮,屋内的摆设才瞧得清楚些,只见屋内遍布着细如发丝的银线,每隔一定的距离就拴着一个铜铃。除了这些细线,室内再无一物。那人微微蹙眉,紧接着迅雷般出手,虽未碰到一根丝线,但苍劲有力的掌风却带起了一片铃铛珑璁作响。少顷,只听房檐上传来阵阵瓦楞碰撞的声响,屋中人算准时机,稍一动气,便有几片屋瓦向上飞突而起,跟着它们一同飞出的还有几封盖了红印的密函。“嗖嗖”两声,便有黑衣人准确无误地接住了迎面飞来的信封。双方没有一句言语交流,黑衣人紧接着便利落地将瓦片归位,瞬间便已消失了踪影。
而这一切的发生,只用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
随后,屋中人吹熄了烛火,退出了小屋。仿佛这一晚和其他许多个寂静幽邃的夜晚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切安好。
然而,当那人回过神,想按原路返回时,却突然对上一双闪动着似有冥灵之色的瞳眸。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直靠在小屋的朱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叩响。
“什么人?”那人警惕地望着眼前妖艳绝色的女人,被压低了一个八度的声音却似带着极为犀利的敌意。
女人笑而不语,一只手冷冰冰地抚上那人的脸颊,笑里隐着血一样危险的气息,阴森森地说道:“果然是生得漂亮,连女人都要嫉妒。这副面容,可让我有点下不了手了。”
那人方才没有看清这女人的面相和打扮,她这一伸手,那人便瞟到她袖口上赫然绣着个“鸾”字,不由脸色一沉,冷冷道:“你是凤鸾殿的人?来干什么?”
“呵呵,我来……杀你。”
女人说这话时,天上的乌云刚巧从月亮那里移了几许,一束月光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照出她半边脸的妖娆,看去却又有些怨魂般的凄寒。这束月光也照亮了那男子的脸庞,同样的美丽动人,此时却因紧张而有些面目狰狞。楚风暝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暗金色的镶边和他额上反着银色月华的汗珠交相呼应。不等他躲闪,静萱的铃声已然袭来。楚风暝只觉头皮一紧,便像中了蚀骨散一般浑身瘫软,一丝气力也使不出了。
静萱冷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踮着脚轻声来到楚风暝身旁。她用刀背在楚风暝的脸颊上抹了两下,刀刃泛出的白光直刺入楚风暝眼底,使他本就眩晕的头脑更加头痛欲裂。
静萱似乎不急着杀他,饶有兴趣地在他脸上比来比去,刀锋从他的眉眼处掠起,平滑过楚风暝玉石般精妙的鼻尖,又在那樱桃般朱红色的唇上待了半晌,当一丝腥味飘散在空气中时,静萱才回过神来,发现楚风暝的嘴角正在流血。
静萱不太高兴地收回匕首,似是嗔怪一般,道:“你这样,倒像是我伤到了你似的。”
楚风暝冷笑一声,口腔里的腥甜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不是静萱的刀刃划破了他的嘴唇,是他自己咬破的,痛楚可以让他冷静下来。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为什么要夺自己的性命,可他猜想自己多半是逃不掉了。静萱看着楚风暝充满敌意的眉眼,愈加对他没有好感,一扬手,匕首便已抵在他的喉间。静萱皱着眉头,挤出一句硬话道:“原想让你多活一会儿,现在我不乐意了,拿命来吧!”
手起刀落的瞬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伴随着这急雨般的弦音,一股疾风掠过,静萱的身影顿了顿,在刀锋距楚风暝的脖颈只有寸许的地方停滞,再也不能向前刺入一毫。
“楚风暝,快走!”
不知哪里传来一个短促的女声,楚风暝来不及多想,用仅剩的力气纵身一跃,歪歪扭扭地翻过了身后的宫墙。那边琵琶声还在奏鸣,气势不减,滚滚袭来。静萱在这海啸般的狂澜中动弹不得,虽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约莫楚风暝已经逃远,琵琶之音才渐缓渐停。
静萱好不容易脱了身,当下已出了一身的汗。她知道那奏者躲在哪里,可凭自己现在的功力,想要与之斗法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好愤愤地“哼”了一声,连半句警告都没有就离开了。
楚风暝方才那一跃扯到了肩上的伤口,隐隐又有血液渗出。大概跑出四五百米远,才在一处门廊前停下来歇脚。不绝如缕的琵琶声还在他耳边回荡,印象里,他听过这乐声,虽不及今日这般凌厉,可乐音透着的那股清明却是一模一样。回想起来却还有些后怕,只觉自己命不该绝,幸得贵人出手相救,否则已命丧黄泉,弃尸荒野。想来那女人不会就此作罢,近日定有危机相伴,楚风暝不想让燮灵霄为自己担心,把心一横,决定找那“贵人”商量对策。
想定,却没有急着去那贵人的寝宫,反倒又回了盛极司去。有几个留守的宫女正靠着柱子打盹,见司长回来,一个个睡眼迷蒙地互相推搡着向前行礼。楚风暝随手将她们打发下去,一头冲进了内室。草草写了张纸条,折了三层,又跑到方才摆铃铛的小屋上面,把纸条放在了第三行第三列的瓦片下面盖好,这才算准备停当。约莫对方也该回了自己寝宫,这才慢悠悠地向静灵殿踱去……
寅时三刻,楚风暝来到了静灵殿门口,守门的士兵见是盛极司司长亲自前来,自是不敢怠慢。可毕竟是天还没亮,就算是王主身边的红人也不便打扰王后的休息。于是他们斗胆上前拦住了楚风暝的去路。
“楚大人,王后正在休息,您还是等天亮再来吧。”
楚风暝没有回话,探头望了一眼静灵殿的纸窗,突然,屋内亮起了烛火。楚风暝暗叫一声“好”,笑道:“这不是醒了么,放我进去吧。”
守门的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是该放还是该拦。就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经书的贴身侍女小环走了出来,冲着楚风暝招了招手。后者便冲两位门卫笑了笑,似是获胜了一般大摇大摆地进了别院。
小环将楚风暝迎进了静姝的卧房,楚风暝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进去了。只见静姝身着正装,连发髻也利利索索地盘好了,此刻正不失端庄地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淡得像是清晨凝在花叶上的露珠。她的脚边,正靠着那把已经一年多没有用过的琵琶—柳色。楚风暝见状立刻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风暝谢王后娘娘救命之恩!”小环退下后,楚风暝立即跪倒在地,双手拢起,向静姝行了三次大礼。
静姝看出他肩上的伤还未愈合,赶忙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坐在了旁边的椅子里。她轻叹一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王后娘娘怎么会知道风暝遇险?”
“九生临走之前嘱咐我注意一下你和霄儿的情况,他早觉察到宫里有变,只可惜当下必须出一趟宫……”
“这么说,王主现在不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