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咬了咬牙,拔出了浮屠鬼诛。
玄钟石打造而成的纯黑刀刃在夜色中泛着灼灼幽蓝微芒,亦如地狱冥火在森罗殿前绽放着摄人心魂的异彩。黑色长剑与皖的如雪白衣互相映衬,对比鲜明却不违和。皖用剑锋直指前方,正对着两团黑雾中央的位置,剑气虽不凛冽却干净利落地从刃处释放出来,将雾气挤压出不规则的形状—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黑雾像是被刺激了一般,翻腾片刻后猛地朝皖袭来。面对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皖冷静地用浮屠鬼诛在空气里划割出一层简单的结印,嘴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词。
虚空之中仿佛凭白出现一道屏障,将黑雾挡在外面不得前进半步。皖一手持剑,一手又从袖子里摸出两道纸符,凌空一挥,符条便紧贴在了黑雾的外缘。其上咒文皆发出红色的光芒,任凭两团雾气在后方如何激烈的冲撞,纸符皆是纹丝不动。最终像是被囚禁了一般,黑雾被笼罩在庚和的红色光晕中,蜷缩成球形。
皖当机立断提起浮屠鬼诛,手腕一沉,果决地将黑雾斩成了两截。凡是被这把剑接触到的地方都没有历经任何过程便消失殆尽,正如夜晚可以吞噬一切罪恶与沉沦,它黑色的剑身也可将所有污浊与阴暗吸收得不着一丝痕迹。
黑雾消失了,可皖心底的不安还未消退。隐约之间,他能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们,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放出这两团晦气来试探他们的底细。皖不曾听说灏州有阴阳师定居,可是能操纵低级鬼魂的除了阴阳师还会是何人?
皖迟疑地走回洞中,却发现原本应该在那里的景柔不见了!
“景柔?”皖大声地呼喊着景柔的名字,可是空荡荡的山洞里只有回音在耳边荡起一层层的凄寂。
山洞里没有一丝凌乱的痕迹,除了景柔凭空消失之外,其他皆是原样。皖一只手轻揉着太阳穴,有些头晕。这种时候,如果萧毓晨在身边的话,他多少还会安心一些,独自一人,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稍稍向前迈出一步便会直坠深渊,万劫不复。
皖无力地向洞外挪去,他必须找到景柔,带着她回将军府。可是刚刚踏出洞口,脚下的土地便扭曲成一片诡异的泥浆,皖来不及挣脱,被硬生生地拉入了地下……
萧毓晨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一天,不吃饭,不喝水,甚至没有休息,两条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当芷岚宣布训练结束时,他已经连伸直双腿都做不到了,只能坐在地上静待体力恢复。
这十天里,萧毓晨一直是这样每天练到浑身脱力,连筷子都拿不稳。芷岚很久没有看到这样刻苦练功的弟弟了,往日的芷轩总是风采照人,不露出半点短处的,倒是这个武功尽失的弟弟更让人……觉得亲切。这番光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只偶尔在脑海里闪现,像现在这样能够看着他从基础练起,着实令人怀念。那段兄弟情深的过往逐渐拂去尘灰,露出了温和的微光。不知不觉间,站在远处观望的芷岚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想象的温柔颜色,那是独属于兄长的阳光般明媚的颜色,连芷岚自己都有些恍惚。
他摇摇头,命侍从吩咐厨房给“芷轩”下一碗面条,随即转身回房去了。
负责把面条端给萧毓晨的侍女满心欢喜地迈着轻巧的步伐飘飘然来到萧毓晨身边,将热气腾腾的葱花面小心地递给了他。
萧毓晨客气地接过碗,开动之前不忘问道:“皖和景柔呢?”
侍女愣了愣,微笑着答道:“大概是在房间里吧,我去给您叫来。”
萧毓晨看着那侍女渐渐走远了,才轻轻吹开面汤蒸出来的热气,先啜了一口面汤。浓郁的鲜味儿在唇齿之间化开丝丝柔滑触感,饿了一天的萧毓晨恨不得一口把所有的面条都吞下肚。然而他还没将嘴里的这口咽下去,便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又“哒哒哒”地返回来了。
“不好了,皖公子和景柔姑娘都不见了!”
于是萧毓晨呛到了,呛得很彻底。
“咳,咳,咳,你说什么?”萧毓晨的脸都憋红了,他着急忙慌地将面条放在一旁,鲜美的面汤有将近一半都洒在了地上,可当下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腾地从地上站起,激烈地刺痛感从脚底一直窜到大腿根部,萧毓晨差点一个不平衡向前栽倒在地,好在那位侍女眼疾手快抓住了和心目中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扶住了他。
“皖公子和景柔小姐留了张字条,说是外出了,可……”
外出?这里可是灏州,景柔的脸早在他们初到之时便人尽皆知,他们俩一起上街岂不是人人喊打?都已经月出东山了还没回来,用脚后跟想想都能知道这两个人又被卷入到什么事件中去了。心底千百个不宁的思绪起起落落,萧毓晨自然不能在将军府里坐等。他抓起阴阳血骨便要冲出去,踉踉跄跄地走了没两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朝相反方向奔去。
芷岚正借着烛光读书,谁想房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萧毓晨神色慌忙地冲了进来,喊道:“哥哥,皖和景柔不见了!”
皖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拴在一根木桩上。景柔也被绑着,在他对面的草垛上蜷着身子昏迷不醒。周围的光线很弱,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片完全陌生的光景。看起来像是在一座小木屋里,屋内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上面放着一只破旧却干净的木碗,一只茶壶,一双筷子,一个烛台。景柔的笛子和皖的剑也被放在桌子上。屋子另一边的角落里堆着数不清的破铜烂铁,皆呈奇怪的形状,类似刀剑,却又不能称之为刀剑。
对于自己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皖没有任何印象。他只隐约记得他为了寻找失踪的景柔踏出了山洞,被莫名其妙地吸入了地下……
难道这里就是那个在暗处监视他们的人的住处?
皖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敞开,一束月光投入,将人影斜斜地铺在面上。颀长的轮廓令人不禁想要一探其真容,皖带着好奇和警惕目不转睛地望向门口。起先,是一只玄青色的鞋子踏入屋内,鞋底沾着一层厚厚的泥土;紧接着,褐色的收腿麻布裤子也跟着映入眼帘;当栗色的粗布上衣和腰间的暗红色腰带也出现时,屋主的脸也跟着一同暴露在皖的视线之中了。
出乎皖的意料,对方出奇的年轻,看起来只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莫非自己就是被这样一个孩子抓起来了?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呦,你醒了?”声音充满了元气,可语气却带着不屑,少年扬起桀骜的脸庞,眉宇之间的叛逆一览无余。
“请问……阁下是?”皖尽量保持着客气的态度,不仅表情很温和,还使用了敬语。少年瞥了一眼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冷哼一声,自顾自地将手里抱着的一块儿废铁扔进了角落。
他在木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是水还是茶的液体,喝了两口,抿了抿湿润的嘴唇,这才散漫地回答道:“记住本大爷的名字,我叫沐筝。”
沐筝?好像在哪里听过……皖无视了对方极其自恋的态度,拼命地回忆这个熟悉的名字,突然,头皮猛地一紧,望着少年瘦肖的侧脸瞪大的眼睛。
“剑鬼沐筝?”
“对,没错,就是我,看来你还有点见识。”少年用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树叶将沾满泥土的鞋底仔细地擦拭了一遍,然后起身来到皖身旁,用一种挑剔的目光审视了一会儿,看得皖心里直发毛。
“请问……”
“长得真难看。”沐筝粗鲁地打断了皖彬彬有礼的问话,咋了咋舌说道,“你就是那个恬不知耻地带着凤鸾使者来灏州闹事的帝王星?我看凤鸾殿尊者是真上了年纪了,眼神不好了吧。”
“你误会了……”
“误会?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你们被城里的人追到山上的,你敢说那女人不是凤鸾使者?”
“她确实是凤鸾使者,可我不是帝王星啊!再说,我们并没有闹事。”面对沐筝的无礼取闹,皖也有些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