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圆桌正前方的空地上,无数红绡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如虹如锦,在深海底一般幽邃的夜空之下显得分外妖娆。十几个盛装打扮的舞女在流云台边上挥动着手中的红绸,伴着流云台下方不绝如缕的袅袅琵琶声轻盈地起舞。红绡汇集在中间一点处,层层叠叠有数重之多,众人眼花缭乱之际,一道白光恰在红色丛中乍现—楚风暝不知何时换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裙。薄如蝉翼的裙纱似流云般轻轻浮动,亦如百合花瓣般润濡,楚风暝的双臂如同两条随风摇曳的丝带缭绕出风情万种;他的腰身纤细而柔软,每一次转身都像是异界的精灵振翅;他的双脚在锦缎之上辗转,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随着红绡的起伏而跳跃,实际却是踏着空气而行。
楚风暝的舞姿惊艳全场,连燮九生都看的如痴如醉。宴会的气氛终于在莺歌燕舞之中升温,楚风暝不时朝燮灵霄的方向瞥上两眼,发现他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些许,这才放下心来,跳得更加起劲。
一曲奏罢,楚风暝的舞姿定格在音乐戛然而止的刹那,画中人般姽婳娴静。燮九生带头鼓起了掌,爽朗地笑道:“跳得好,跳得好,风暝,回头去金冢挑你稀罕的物件拿走吧,权当奖励,哈哈。”
楚风暝双手换在胸前,摆了两下,谦恭地答道:“谢王主恩典。”金冢是大燮王朝皇宫中最大的金库,其中收藏着不计其数的世间珍宝,个个价值连城。楚风暝进宫两年,从中得到不少宝物,可金冢的财富却只见增不见减,令人咋舌。楚风暝向来对于接受赏赐毫不客气,他应得的便大方地收下,不应得的则坚决不要。
按照计划,楚风暝还要再舞一曲,可这时静深却突然从座位中站起,欠身说道:“楚司长的舞姿甚美,静深十分欣赏,不知可否让我为你伴奏?”
池渊正端着酒樽欲饮,听到静深的话差点没一口喷出来。这个向来低调处事波澜不惊的女人竟然会主动要求抛头露面,更何况还是给那个惹人厌的楚风暝伴奏,简直难以想象。他撇着眉毛悄悄打量静深,发现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心里不由冒出好多个问号。
“这……”楚风暝望了一眼燮灵霄,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燮灵霄因为担心灵染的身体脑袋里一直蹦着一根弦,现在又出现了计划之外的情况,他便更加警觉。从他的立场来看,这件事是要拒绝的,可……
“诶,难得凤鸾之躯要展示琴技,怎么能扫这个兴?风暝你还是答应吧。”
燮九生看到兴头上,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王主都发话了,燮灵霄只好咬咬牙,允了下来。于是宫婢们将早先为静深准备好的古琴搬上了流云台,静深抚琴而坐,第一个音起,台下的乐队也一同插入,琴声、琵琶声、箫声、管笛声如小溪汇成江河,浑然天成。楚风暝也只能顺从局势发展,随音乐起舞。
这一段原定是舞剑的节目,于是静深的琴声就多了几分刚硬之处,即便不是有意,也有些微灵力随着指尖拨弦流洒而出。常人听了但觉精神爽朗,体力丰盈,可在座有一人,却是受不了这琴声的。
燮灵染眼中映着楚风暝手中明晃晃的利剑,耳旁听着铿锵的琴音,渐渐地好似心脏也随着这音律一下一下地合拍叩响。突然间,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大脑里,身体不再听从自己的指挥,燮灵染猛地站起,冲向了楚风暝。
燮灵染的速度之快竟连燮灵霄都没能来得及阻拦,楚风暝正专心致志地舞剑,也没有注意到气势汹汹向自己扑来的灵染。等到在座的一行人反应过来时,燮灵染已经抓住了楚风暝手中的宝剑,想要将其夺下。
楚风暝也是练过武功的人,他能在红绡之上舞动而不施半点压力全都是靠着一身过硬的轻功,可他竟然不能将灵染从身边推开,甚至不能将剑柄从她手中拔出,这其中定有蹊跷一目了然。
燮灵霄气得直接从圆桌上跃过,一边大喝:“别弹了!”一边朝灵染冲去。
静深连忙停下手,可似乎为时已晚。燮灵染已将剑抢到手中,而她的目标,竟是静深!燮灵霄从后面赶上,抓住了灵染的胳膊,可是灵染用力一甩竟然将燮灵霄推到一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
燮灵染也不知从哪来地怪力,接连越过楚风暝、燮灵霄两道包围圈,此时她距静深不过三四尺,再近两步便可以刺到她。而静深才从古琴旁站起,根本来不及躲避!
化名紫熙城一直静观其变的雒燚虽然是旁观者,可也看不下去,想要上前拦一下,却被紫流飞一把按住,动弹不得。池渊则早已扔下酒杯,飞身向前,然而他坐在离流云台边缘最远的地方,想要在灵染挥剑之前跑到静深身旁几乎不可能。
说时迟,那时快,燮灵染已经抓住了静深的手,只差当心一刺!
“卟”的一声,是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鲜红的血液顺着衣襟倾注而下,如盛开在白色画布上妖艳的曼珠沙华。燮灵染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大梦初醒般抬起头,竟已是泪流满面。
楚风暝将灵染和静深分开,头上已是汗涔涔一片。他一使劲将陷在肩胛缝中剑拔出,跌坐在地上,任凭血液汩汩地向外奔流。燮灵染唰地跪倒在他身边,看着他肩上的血洞一个劲儿地哭。方才有一瞬,楚风暝的身影竟和皖的重合在了一起,都是相同的白色衣服,却被血染得可怖。燮灵染害怕地捂着自己的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指缝间窜出扑簌扑簌地下落。
燮灵霄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大叫一声“风暝!”也连忙冲了过去。他单膝跪地,扶住楚风暝的上身,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目光中充满了痛惜。
楚风暝望着燮灵霄愁云惨淡的面容,挤出一丝微笑道:“我没事儿,别担心。”燮灵霄健壮的手臂给予了楚风暝莫大的支持,能被他这样温柔的抱在怀里,楚风暝就算被多捅几刀也心甘情愿。此时此刻,他已感觉不到肩上火辣辣的疼痛,只有燮灵霄略带温热的体温才是他唯一的感触。如果他能让时间停留,那么一定要定格在这一处,好让他记住燮灵霄的温度,哪怕是在喝过孟婆汤之后也不会忘记。
静深虽然也受了惊吓,可眼前有人受伤,她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忙俯下身来替楚风暝查看伤情。然而还未等她伸出手,燮灵霄便将楚风暝的身体像自己那边靠了靠,露出了充满敌意的目光。静深像是被他炽烈的目光烫到了一般,向后退了两步,刚好退到赶过来的池渊身边。
“给我把御疗司司长叫来!”燮灵霄冲着流云台下一干宫女吼道。
这时,坐在圆桌旁置身事外的紫流飞看看远方的众人又看看身旁的“养子”,用羽扇遮住了嘴巴,将那一抹诡异的微笑深深地掩埋在了羽扇后面……
国宴在灵染的“胡闹”之下不欢而散,此时已是子时,大部分人都已回到自己的寝宫休息,只有燮灵霄和燮灵染还守在盛极司内楚风暝的床边。
御疗司的司长正为楚风暝查看伤势,老人家的眉头时而皱紧时而舒和,看得一旁兄妹二人心里七上八下的。过了好长时间,司长大人才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直起了腰。
“怎么样?”燮灵霄见御疗司司长诊断完毕,立即问道。
“这一剑刺得可不轻啊,伤到了骨头,不过好在是在肩上,上些药,修养两三个月就会好的。”老人家边收拾药箱边说道,“不过我听说今天是要办国宴的,难道有刺客?”
灵染在话音沉落的瞬间瑟缩了一下,目光中明显闪烁出丝丝不安,她十指相扣,脚尖微颤,低着头不敢看司长的眼睛。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灵染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谴责自己。
燮灵霄的表情也不自然起来,他十分抱歉地看了一眼楚风暝,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