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静深没想到静萱会出现在皇宫里,她有些措手不及。
“托您的福,近来一切都好。”
“呵呵,深儿,跟我这么见外?”
“深儿不敢,不知萱大人来这里有什么指示?”
“谈不上指示,不过听说你要参加国宴,想来给你个建议。”
“建议?”
“不错,你是这一辈的凤鸾使者之中对音律最有天赋的一个,我知道你的古琴弹得好,何不在国宴上展示一番?这对你和你的帝王星都有好处的。”
“这……”
“别推辞了,就这样定了,尊者大人也会看着的。”静萱的手指在静深的脸侧轻轻滑过,没有一丝体温,也不知是静萱的肌肤过于冰冷,还是静深已经紧张得连温度也感觉不出来了。元凤的话不会是建议,只可能是命令。而这要求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意义,静深却不得而知。
至于静萱为什么会出现在宫中,静深更是不能理解。她怀揣着满心的疑惑回到房中,吩咐下人为自己准备一张古琴……
距国宴开始还有不到一刻钟。
燮灵霄站在流云台下方,注视着头顶气势如虹的圣坛,目光中流洒出飞扬的神采,熠熠乎如万炬焦灼,所及之处,片片流光掠影。他确信,他所主持的国宴,必将是最盛大卓绝的。
“哥哥!”
出神之际,忽闻背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燮灵霄下意识地转身,竟看到灵染向自己翩翩走来。欣喜之情急速涌上心头,燮灵霄忙大步迎向前,扶住了灵染的双臂。
“我的好妹妹,为兄还以为你今晚来不了了呢。”
“还不是多亏了哥哥给的丹药,原来哥哥早知道灵染说不出话来,连日来为我赶制这药丸,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燮灵染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眸,满目欢喜如灿烂的星辉闪耀夺目。可燮灵霄却对此感到云山雾绕。
“什么丹药?你何时说不出话来?”燮灵霄紧张地握紧灵染的双肩,声调因为急迫而显得有些高昂。
“哥哥……不是你让云儿把那颗黑色的药丸给我的么?自从涅槃那日至今,我的喉咙一直发不出声音,多亏了那枚丹药我才能开口说话……难道,不是哥哥么?”
“我根本不知道你发不出声音,也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丹药,每次我去见你都被云儿挡在外面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燮灵霄的眉头拧作一团,如山川沟壑相缭而生。他怒目一瞪,望向灵染身后的云儿,质问道:“云儿,到底是谁把那药丸交给你的?”
“确实是太子您亲手给我的呀,云儿怎么敢撒谎呢?”云儿双手合于腰际,低眉颔首,不敢有丝毫隐瞒。
燮灵霄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看云儿的样子不像是在说假话,那么余下他所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有别有用心之人假冒自己欲加害于灵染!
目前那药丸的作用尚不明朗,与其把灵染藏起来,不如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更安全。如果对灵染的身体有害处,那么他可以在第一时间传御医为其救治;倘若这药丸另有他用,那么他也可以在第一时间知晓,再做处理。
想罢,燮灵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拉过燮灵染的手,携她一同走上流云台。
丁香淡淡的香味笼罩着整个石台,月华之下的空气仿佛有了颜色,置身于此,仿佛视觉、嗅觉、触觉都融合在了一起,如梦似幻。燮灵染的绣鞋踏在柔软的红地毯上,似有流云在脚下浮动。流云台上的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灵染的小手被燮灵霄的大手握着,心里很踏实,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哪怕有恶人当道,只要有哥哥在,她就有勇气面对黑暗。
燮灵霄将灵染安置在自己座位的旁边,那原本就是给她留着的位置。看到灵染乖乖地在位子上坐好,燮灵霄心里才稍微松下一口气。他命云儿守在公主身旁,寸步不离,抬头看看月亮,算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向边缘走去,向下一望,果不其然大部分与会者都已陆陆续续向流云台聚集。
走在最前的是池渊和静深,池渊一如往常的英气勃发,抬头挺胸,步伐矫健。静深沉静地跟在他身旁,淡蓝色的裙摆被晚风温柔地卷起,像极了夜的女神。燮灵霄从容地对上池渊的视线,两人相视一笑,却激荡起一丝不及察觉的凛冽锋芒。
不等燮灵霄使眼色,一旁的宫女便立刻迎上前,带着池渊和静深去了上座。紧接着迎面走来的是紫流飞,他依旧拿着那把羽扇,面带微笑一级一级向上迈进。他走路不发出任何声响,鞋子与石阶接触的瞬间,便好似无形中张开一张黑色的网,把声音包裹起来了。燮灵霄看到他身后,默默跟着一个男子,年岁看上去与自己相仿,面庞却未曾见过。他穿着藏蓝色的锦衣,眉头紧锁,目光盯着地面,若有所思。他似是带着一种平和的气韵,但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这股气质并没有完全展现出来。燮灵霄越来越在意这个陌生的男子,禁不住将视线全投注在了他身上,直到被紫流飞用羽扇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国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主持者心不在焉可怎么行?”紫流飞拍了拍燮灵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宰……师……额,流飞叔叔,这位是?”燮灵霄瞥了一眼紫流飞身后的男子,面露狐疑之色。
“你没见过?”紫流飞挑了挑眉,“熙城,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闻言,陌生男子不情愿地上前鞠了一躬,冷冷地说道:“在下紫熙城,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叔叔,莫非这位是……”
“他是我儿子啊,你不知道么?”紫流飞使劲儿地敲了敲紫熙城的后背,看样子力道不小,后者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燮灵霄深吸了一口气,眼睛顿时瞪得比夜明珠还大—谁不知道他紫流飞孑然一身,没有妻室?这儿子是从哪儿来的?再说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父子。燮灵霄不觉怀疑起来。
“瞧你,这什么表情?我收养的孩子,行了吧!”紫流飞又赏了燮灵霄一记爆栗,后者的脑门上立即出现了一个寸方的红印。紫流飞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拉着紫熙城朝席位走去,留下燮灵霄一个人拼命按揉脑袋上的小山包。
如此一来,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只剩下王主和王后两个人没有露面。流云台下方,楚风暝一直翘首远眺,可一等没等来,二盼盼不到,急得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派出去请人的两个宫婢都有去无回,也不知道是不是燮九生一个不称意就把她俩斩首示众了。这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楚风暝第一次尝到进退两难的滋味儿。当下最沉不住气的本应该是燮灵霄,可楚风暝反倒比他还着急。不为别的,他只是不想让燮灵霄难看。他从两年多前入宫时起便一直注视着燮灵霄的身影,从陌生人变成好朋友,而现在,他已不知自己是否还满足“朋友”这个身份。
燮灵霄眼睁睁看着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一桌子人坐在那儿看着摆满菜肴的桌子干瞪眼却不能动手。楚风暝精心搭配的菜色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热度却在一点点流失,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变凉了。燮灵霄想要亲自出马,却又担心在自己离开的当口灵染会出事,此时也是一筹莫展。再看桌旁的一群人,各有各的姿态:灵染看着眼前泛着油光的红烧肉发呆,全然不知道目前的情况有多尴尬。池渊一副事不管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两道剑眉揶揄地挑着,坐等好戏上演。静深则是眼观鼻鼻观心,淡定得好像置身世外与世隔绝一般。紫流飞悠然自得地扇动着羽扇,不时和紫熙城低声耳语几句,再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后者则是始终侧耳倾听,尽管有些不耐烦,可是能看出来在努力压制着……
燮灵霄觉得这场国宴已经完全背离了它原本的目的—尽管就连他自己一开始也没打算办一场简单的国宴。可现在,整个流云台都笼罩着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没有一个人的心思是在这场国宴上的。
突然,流云台下传来楚风暝如释重负的声音:“恭迎王主王后。”
于是除紫流飞外一干人等立即单膝跪地虔诚地迎接燮九生和静姝驾临。
“都起来吧。”燮九生在静姝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踏上红地毯,边打哈欠便心不在焉地挥手道。
于是众人又纷纷回到原位。燮灵霄似是对父亲的行为感到不齿一般皱紧了眉头,匆匆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没有想到,他的国宴,竟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