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俩的生活一帆风顺,本来一直都会这样,可是本固执地沉溺于一种我认为是危险的、不健康的、野蛮的习惯。我指的是游泳。
炎热的夏天到来了,我们经常到乡下去远足,对我来说这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有一天特别热,我们来到斯古吉河岸上一个僻静的地方,本突然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穿上一件他称之为“游泳裤”的傻里傻气的条纹裤子,一头扎进了水里。
多亏了我大声惊呼,并狠命咬他的耳朵,他才没有戴着帽子潜入水中。
他在河里戏水,鼻孔里喷气,胡乱地扑腾,那模样别提多可笑了。我待在帽子里,被留在了他的一堆衣服上,随时都可能成为一只碰巧经过的猫、狗、老鹰或蛇的猎物。
那天晚上,我们走回家时,我直抒己见,谈了对这个荒唐习惯及其给我带来的危险的看法。
“另外,”我说,“你的头发都湿透了,肯定会害得我患上非常厉害的感冒。”
然而,本在这件事上非常固执:他对自己的游泳技术感到很骄傲,一口咬定我不会遇到什么不测。
在一段时间里确实平安无事,后来有一天下午,我正在观察本潜水,他像一条块头过大的鲸鱼似的,鼻孔里喷水,泼溅水花,这时,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一条半大的杂种狗顺着河岸走来,寻找恶作剧,这类畜生一向就有这种习惯。
我着急地寻找本,可是那个时刻只能看见他的两个脚底板。幸好,周围有许多灌木和矮树,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迅速爬上了一棵小树苗。我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根比较宽的枝丫上,静观事态的发展。
杂种狗看见了本,它冲到岸边,恶狠狠地汪汪大叫。本嘴里发出嘘声,大声喊叫,拼命扑腾着朝岸边游来。接着,那堆衣服吸引了狗的注意力。它用鼻子拱了拱,挑了那顶帽子——叼着它跑开了。这时候,本浑身滴水,气喘吁吁,爬上了泥泞的河岸。
本疯狂地喊着“阿莫斯!阿莫斯!”朝狗追了过去。
显然,这正是狗追求的那种快乐游戏,接下来的整整一刻钟,它开心地把本耍得团团转。可怜的本苦苦劝说、央求,还说了狠话,统统都不管用。如果我的情绪不是那么糟糕,他的滑稽行为肯定会把我逗得乐不可支。
终于,杂种狗玩腻了这个游戏,叼起帽子,开始往河岸上跑。本在后面紧追不舍——他冲过灌木丛,翻过乱石堆,完全不顾自己近乎裸体的形象。
他和狗刚刚消失在河岸的拐弯处,两个乡下人出现了。他们注意到了那堆衣服,但没找到衣服的主人,一下子变得非常兴奋。当他们发现本的那块刻着名字的银表时,更是激动得要命。
“伟大的富兰克林博士,”他们嚷嚷道,“淹死了!淹死了!”——随即抱着本的衣服,朝着费城的方向撒腿狂奔。
阳光照在我的树上,暖洋洋的,而且现在周围非常安静。我仍然能听见遥远的河上游偶尔传来一声声狗叫。最后狗叫声变为一阵十分凶猛的狂吠和咆哮。后来一切归于平静,我打了个瞌睡。
我被一个人走过来的脚步声惊醒,这个人我认为是本,但恐怕没有多少人能认出这个滑稽可笑、满身污泥的怪物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富兰克林博士!他腿上满是泥泞和擦痕,青一块紫一块,游泳裤被撕破,眼镜也不见了。湿漉漉的头发打着长长的卷儿,乱糟糟地耷拉下来,头上戴着那顶皮帽子,戴得歪歪斜斜,透着一股轻佻劲儿。
他一瘸一拐地走近,同时连续不断地发出打响指、吹口哨和弹花舌头的声音。“阿莫斯,阿莫斯,”他喊道,“阿莫斯,你在哪儿?”——边走边不时地用一双近视眼朝灌木丛里窥视。我虽然被他对我的这份情意所感动,但看到他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我刚要解除他的担忧,突然从费城方向过来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人群中我认出了州长、市长和其他许多显贵人士,以及本的第一志愿消防队。
本焦急地东张西望,但他无处可逃,除了跳进水里,而他身上的水已经够多了。于是,他交叉起双臂,尽量显出有风度的样子,等待他们的到来。他这么做的时候,靠在了我避难的那棵树上。事不宜迟,我赶紧溜进了帽子里,动作很轻,以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群人一看见本,立刻异口同声地发出欣慰和喜悦的喊叫,但也伴有不少嘲笑。本被人们团团围住,大家都争着跟他握手,向他表示祝贺。人们把各种各样的衣服借给他,不一会儿,他就穿戴得很体面了。
然而在这过程中,本一直保持着一种极度失望的神情。
州长走上前递过他的帽子,一顶十分精致的帽子,镶着花边和金色穗带。
“请允许我,富兰克林博士。”他毕恭毕敬地说,“请您赏光把它戴上吧。您目前的冠冕似乎——嗯——有点儿不够整洁。”
“没门儿。”本气冲冲地嚷道,“这顶帽子永远不会再离开我的头顶!”说着,他举起双手,把帽子戴得更稳当些。
我一口咬住他的大拇指。
“阿莫斯!”他快活地叫了起来。
“您说什么?”州长说。
“没错,阿莫斯,”我凶巴巴地小声说,“如果你不赶紧把我们弄回家,我可饶不了你。你的头发全湿透了,这顶帽子有一股呛人的狗味儿,我差点儿窒息了!”
本立刻高兴了起来,当队伍走到家时,他一脸的得意,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特别机灵的事——而不是把城里一半的人都吓个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