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凉生作揖,头低下,却是忍不住打量了一遍老师。通体素色的直裰,外套一件对襟的袍子,头结发髻顶着方巾。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坐在结构简练的黄花梨椅上,一旁摆着红釉茶盅,沸水冲泡茶叶的热气同清香升起。
“走。”男人看了一眼才开始留发,垂发于脑后的凉生。没多说一句,连茶水也没来得及多喝一口,起身就走。凉生后知后觉,等到老师迈出主室的门槛,他才跟上脚步。
他一路小跑追着,就被门口那嘶鸣着的长舌白牙的高头大马吓了一跳,男人熟练异常地骑乘着马匹,落在两边的袍子显露出配在腰间的剑器,剑柄护手形似元宝翘向剑身。明明是书生意气的打扮,骑到马上竟纵生万种豪情。
凉生凑上去,想同老师共乘,却是被无情摆袖不得不看向一边,小蹄子的矮脚马正在一旁无力地踏蹄。凉生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却是四平八稳。老师在前面领着路,凉生只能看到两个屁股,还好不是太快,他也还能不到手忙脚乱的地步,勉强驱使地赶上。
若花国明朗开明,文武并举,既有书院授以各类书文,又有官方下授的武馆剑馆等武学。若是在书院学满六年的,则有资格参加文试:若是在武学学满六年的,则有资格参加武试。虽然课业繁多又费用不非,但是不立门槛,师员颇多,倒是深受大众追捧。为减轻一些负担,若华还供有地方举荐学生的名额可享受减免,地方书院还有兼任官职与师职的教师会私教一些颇有潜力的学生。
幽静的竹林,竹子或是有人打理的缘故,没让它生得密而繁多。青葱的细长嫩叶,或粗或细的竹身长而高。落在地上的旧叶同泥石混杂,踩在脚下微动轻响。
“凉生,你且过来。”凉生看着书生模样却又骑马佩剑的老师招手,这才乖巧地从马上下来,又善意地抚摸了马的鬃毛。才走了一会,靠近一些,老师就径直抛下剑来,剑斜插在地上。凉生愣了一愣,才用右手把剑举起,真材实料的钢制剑,剑脊明朗,却是不重。不是双手持握的长剑,约近腿长。凉生把那剑举到眼前,那纤若蝉翼的刃口,把它的锋利明晃晃地闪在眼前。
骑在马上的人突然从同一个鞘里又抽出一把剑来,也没多说什么就等风声抖落竹叶,冲着凉生挥击过来。凉生明明像是把心思全都放在上半身上,脚下却是一点不慢,往后只走几步,挥砍而来的剑就落在空处。挥空的剑并不甘心,一下子脱手猛冲过来,凉生慌神信手挥剑阻挡,却是看到它势头迅猛又落到凉生人前寸许的地上,只是这次不是落在软泥里,碰到了石子,剑身颤抖轻鸣然后悠悠倒地。
“捡起来,我要教你双手剑,得试试你的身手才是。”说着话的男人翻身下马,从另一侧又掏出一柄剑来,本是双手拿握着,却又突然分开,剑一分为二,双手灵活地扭动手腕,剑就绕着小臂旋转舞动,好不轻巧。凉生终于看清这是双剑柄的雌雄剑,既可以合二为一,又可以一分为二。自己手上和插在地上的正是配对的雌雄剑。
“学生不太明白,我还以为这兵刃和马匹只是另类的教具,是让我来摆正心思的,老师该有什么教导的寓意才是。我功课还不熟络,如何做得这些课业以外的事情。”凉生毕恭毕敬地推辞。凉生称呼的人是书院颇有名头的老师,前几日将他私收为弟子,他还高兴地很,可是几日无讯,才不过来登门拜访,却是被领到别处了。
“武生的业艺,我做不来的。”凉生没见着老师的神色有什么变化,又接着说道。
老师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讲了一桩事情,他双手拿着剑却是有点小兴奋地缓缓道来。
“凉涉,你那天与人对赌,说是能在一炷香里,左手画出一幅山水图,右手则能答题写文。我开始只以为又是哪个学生在书院里哗众取宠。可润笔之后。。。”
凉涉字生,同辈多称呼他叫凉生。凉生听到“对赌”,回忆起那日的事情来。。。
凉生几乎是同时地双手握笔入墨,左手是较软的羊毛笔右手是较硬的狼毫笔。双笔一前一后从墨水里探出,如是双蛟出海,凉生左右开弓,左手在摊开的宣纸上笔走龙蛇肆意自如,右手在桑皮纸上轻揉慢捻不蔓不枝。
香烧尽最后的余灰,小香炉多出“小山堆”,周围的人看着起哄,凉生的笔收起搁在两旁,虽说墨迹未干,不便提起展示。
然而当众人围聚过来,叫好的人却是不断。老师看过凉生左右的成果,山水画有着崇山峻岭云雾缭绕的豪迈之意,只是笔触稍浅,且不重细末,不过平庸之作;而文章倒是立意新鲜,夺人耳目,无非是字的起承转合还不够圆润,而笔锋末笔还不够锐利。可这是在一炷香里,左右手同时做出的事情,倒是不禁让人叫绝。凉生把那对赌的残本书籍收入袖中,扬长而去。
目睹全程的老师却是看到了更多东西,山水画可以提前构思,文章也可提前准备,左右手不紧不慢几乎没有出错地在短短时间里把两者呈现出来,这双手妙极。
。。。
凉生才从回忆里回过神,叙述完的老师正赞赏地甚至还有欣喜若狂地说:“以你左右双手的灵巧,应当继承我双叶剑派的衣钵。”
凉生愣神,书院老师是剑派子弟,他没想到。而他被看重的竟也不是他的才学,他有点失落。
老师是没落的双叶剑派的最后弟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入了文举,学问做的颇深,也做得书院的老师。他本来也就只能把前半生的剑术带入土里,却是机缘巧合下遇到了凉生。
双手剑难练要求颇高,左手不弱右手,右手不输左手,两手要旗鼓相当,那双叶剑派的精髓才能展露出来。
“既然老师对我那么有信心,也许学生可以尝试一下。”凉生把剑捡起来,左右二剑横在两侧。倒不是他如何转变了,只是觉察到如果不合老师的意,怕是很难回去罢了。
那把平日里掩藏的锋芒从双眸和剑尖里倾泻出来的老师,似乎是撕裂开了文弱儒雅的“假面”,双手兴奋地颤栗,双剑似螳螂的镰刀般上下挥动,老师说道:“凉涉,我很久不用剑了,可万不要被我伤到。”
四道剑光在林间舞动,风声竹叶声马嘶鸣声响做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