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与这一队轻骑遥遥相对,两个少壮终于还是吞咽了口水,后退了半步。即便是再怎么钦佩白塱这位千金散尽余空宅的县令,也没有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司先生固然足以令人为之肝脑涂地,可若是死在他徒弟的手上,断然不值。两人换了一下眼神,抽身后退,只听见马嘶鸣,石砸地似的动静,回头一看,两个面相刚毅有三四分相似的男人,领着黑压压的一片甲士走来。
看着马下的两人,马上的两人作势挥刀就要斩,幸亏白塱默不作声的将利尺对准了兰明。叹了一口气,兰明开口说道:“赵汾,赵络,不要无礼,这几位,信得过。”闻言,两兄弟抽刀快,收刀也快。
少壮只觉得自己像是遇上了洪水猛兽,大喊大叫着向山下跑去,白塱作势转身也要走,被虎视眈眈的赵家兄弟拦下:“你走不了,对咱侯爷无礼,脑袋给你削下来!”
氛围剑拔弩张,别看白塱只是孤身一人,可是尺子对准兰明,一时间气势也不落下风。
终归是不能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这种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出行伴荤腥,路途难顺行。罢了,还是留下来呆几天,想着,兰明站在三人之间,朗声说道:“此事,是我们不对。赔礼道歉,权当过去了吧。”
赵家兄弟闻言便弯腰作揖,向白塱赔了个不是,白塱看着兰明强挤出的笑容,也微微低头,算是倒过了不是。
“白叔,这件事就此作罢,不得提起如何?”兰明面色阴沉,忽然又跟变脸一样,笑脸如花,叫白塱不好意思接着追究。
孙家人!想到这里,白塱又举起尺子,严词问道:“孙家孙女二人何在?”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司礼的样子。
“他们有中原的亲家来迎,来的匆忙,又怕被人发觉,早早的就启程走了,约莫着是晌午做熟了饭,去地里面我们才知道的事情,晚一线时机,我可就没机会跟你说这些了。”
年纪轻轻,言语口气之间跟个老狐狸似的,白塱在心底暗暗的鄙夷了一番,又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既然如此,你师傅去了哪里?”
“师傅决心出仕,已于方才,顺着东边的大道,去了大霍,据说是以国父之名相迎,没有详谈,只是一句一人平坐,万人附和,我觉着也就够清楚了。”兰明说的是真话,却也掺了点假,谁也不知道白塱是何方人士,不过自己却是货真价实的大阳侯爷,说不得真。
“既如此,小人告退。”白塱作揖,缓缓褪去。
赵家两兄弟性子差不多,只不过一个能忍,另一个不会忍,赵汾当即询问道:“侯爷,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百二十步,我一箭射死他!事后随便找个小山坳,往里面一扔,我看过了,山里面刺猬乌鸦狗獾多的是,用不了两天,连骨头都不好认,跟碎石头似的。”
赵络忍着笑,看着侯爷的脸色越来越铁青,虽然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亲兄弟,却也有些忍不住。先是直言侯爷二字,其后侯爷不计较,又放话要多生事端,换做是我,早就给你来上几鞭子了,叫你皮开肉绽,长长记性。
“侯爷莫在意,仲垣是个憨直货,您也知道。”赵络呵呵一笑,勒转马头,围着赵汾转了个圈,两人拳脚交错,小五个回合下来,赵络夺过了赵汾的长弓,随手扔出老远,而后与兰明二人大眼瞪小眼,两眼无奈。
嘿!那人知道侯爷身份,又打听先生的事情,先前那两个跑掉的,虽然没什么胆量,可也算得上有眼力见,这种人还留着做什么?
绝不会是个山野里的村夫,他们没这个见识,赵络这人真是,老担心我抢了你的风光不成?
越想越不忿,赵汾索性下了马,夺过一个兵卒手里的短矛,远远的朝着白塱就是一下,去势极快,两人相隔四十余步,最后只是堪堪擦破白塱左臂,叫他躲进山坳里面不知道跑向了哪里。
摇了摇头,迟则生变,还是快些走吧,兰明下令道:“即刻整备,查干粮,银两,马匹,半刻钟后,列队返京!”
“是!”
“是。”
“是。”众人纷纷答应,只有赵汾这个死板家伙,脑袋跟死的一样,闹着脑袋,又补了一句:“凡公侯出行,声势浩大,两人从前开道,九人身旁伺候,是为出行之礼术,侯爷可不敢忘了。”
这话说出来,赵络为他捏了一把汗,谁不知道咱们小侯爷从小吃尽苦头,三岁即颠沛流离,六岁被送到廉州,今年十六岁,老爷身体抱恙,要选一个人继承侯位,终于是没能等到四个儿子都回家,就咽了气。
只留下来一句:“继位者,非首非尾,生于繁复,长于山野,不习文,知天命,是命数之所在。”虽然话说得不真切,可唯独一句长于山野,叫所有人都盯着二公子,兰明,兰昊中。
这不,早有向上攀登之心,却一直不得重用的赵家,第一个想摆脱客勤身份,得个下家分属的名头,到时候至少也是个小世家了。
赵家老爷子连忙派出来家里最宝贝的两个儿子,这事情叫其他人来做,实在是放心不下,老爷子直到两兄弟出门的时候,还攥着陪他了一辈子的长剑,远远的坐在石狮子上看着两人背影。
“老爷,回屋吧,大人等着呢。”跟了赵老爷子一辈子的账房先生,搀扶着不肯回头的主子,半拉半拽的带他回了屋,果然,再怎么风流的人物,终归还是会怕死,会不想死,可是老爷,东窗事发,岂能不顾?
屋子里面,别看平日里兵部侍郎赵老爷子就是常人眼中天大的人物,可是在这几位面前,还是不敢坐在主位上。
从旁右列第二位,太子少傅陈登陈永保,虽是五品官身,却是十足权臣。左列第二位,四库数典典葆典明昌,三品官身,却比同为三品的赵老爷子,说话分量重了不止三分。右列第一位,兵部尚书,陈宝陈仲言,当今兵马大提督的亲弟弟。左列一位,虽无官阶品职,却长伴于圣上左右,大宦官文晔文伯合。
进了大门,瞥了一眼桌子上放着,金灿灿的布帛,赵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罪臣赵斜,自知罪无可恕,愿领罪,犬子二人,不消三月,便能带着兰家次子回京,还望能将功抵过!小人,在此写过诸位大人。”
“唉,老赵,真不是咱家不帮你,圣上的意思,太子顺位只是迟早,国相功高盖主,是如虞家一般的千古世家,根深蒂固,难以撼动。可虞家是什么下场?圣上两句话,便灭了虞家满门,如今太子即位,势必要如圣上当年一般,以雷霆之手段,惩奸除凶,说到底,还得怪你啊,太懒散,分明有大权能,却不愿施展,又喜欢敛财,实在是你运道不好。”
别看这老太监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为赵老爷子思虑的样子,可是脸上笑咪咪的,跟在场四人偷偷换了个眼色,早日赵老爷子弹劾宦官,可没少招惹人。
文晔这东西,早年就入宫,说起来如今也算是两朝老臣,虽然没有多少劳苦功高,可是也得叫人念三分旧情,能不招惹就不招惹此般小人才是上策啊。
陈宝看了一眼沙场出身,早些年也有些威望的赵斜,当年威名赫赫的将军,如今只落得这副模样,实在是叫人心疼的有些狠。开口想要说话,扭头看了一眼同样武将出身的典葆,对方神色凶厉,自己竟然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吞咽了一口口水,父亲有将陈家托付于自己之意,可是兄长那般人物,连典葆这种杀人如麻的悍将都不敢无礼,自己在他眼中又算什么东西。
“时间不早了,文公,宣旨吧。”陈登不急不换的催促,眼神示意迟则生变,文晔心领神会,打开圣旨,一时间却突然变了脸色,嘴里面嘟嘟囔囔,看着周围四人,一时间自己像是入了翁的老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文公,你这是做什么?宣旨啊。”陈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弯腰捡起文晔没能拿稳的圣旨,朗声说道:“吾不善言语,故此直言。父皇老迈,儿臣斗胆,宦官文晔,倡乱朝纲,为祸多时。镇南将军帐下,左骠骑将赵斜,素有敢为身死之志,还望以身明研。这是……太子殿下的代笔,有不从者,大可直言。”
“圣上不过是患了风寒,太子便想咎越其位,我要见圣上,言明此事。”文晔眉宇言语之间,戾气横生,仿佛是成了个阵前对敌的大将,不过却技差一招,与赵老爷子差不多年岁的账房先生,一拳打碎他的五脏六腑,宦官文晔,霍乱朝纲。兵部侍郎赵斜,死前迷途知返,为国除害,功相抵过,封其为定国侯,赏赵家万户,良田千亩,大礼二十二年,七月三日。
大礼二十二年,八月一日,廉州的小山坳,气氛凝重,自幼在山林里长大的侯爷,说不定听了赵汾的话……。
“你叫?”兰明饶有兴趣的问,冲着一个自幼在山林里长大的孩子说这些,无心之人听着没什么,换个心眼多的,指不定就要想着:“此人莫不是故意羞辱于我?”
不过兰明自小就有识人之能,小时候见了司礼就觉得他面善,一直躲藏到今天,还私下与家里说上了话。
“回大人,在下赵家次子,赵汾赵仲直。”赵汾说完,赵络接过话:“大人,小人是他的同胞大哥,赵络赵伯倧。小弟说话耿直,早些年顽劣,被逼着学了些礼数,口直心快,无意触怒大人,还望莫要怪罪。”
在他们身后,一干兵卒接了调令,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长久奔波,一时间都搞不清楚三人这是在做什么。
“不怪罪。说来可笑,我在这里住了也有十数年,可是从未出过山,你们一路奔波,见识肯定比我多的多,打个商量,赵汾。”说罢,兰明延伸迫切的看着赵汾,赵汾被看的心里发毛,连忙答道:“侯爷您尽管吩咐。”
“你们看的也真切,这里就是一穷山坳。我小时候,就站在这山头上,远远的看着外边镇子上放烟火,这突然要回家去,坐拥金山银海,半边天下。就想着,试着喝点酒,看场烟火,你能替我办了不能?”
侯爷开口,赵汾本以为是打些野味,像是大熊长虫之类的来刁难自己,可是没想到只是这么点小事情,满口答应下来,向赵络讨要了几两银子,就策马飞奔出去,丝毫不顾战马早已气喘吁吁。
“侯爷,您有何吩咐?”赵络远远的看着赵汾没了身影,收敛了神情下马跪拜恭敬的问道,说句不好听的,赵家落魄,就要怪自家那个只会做事不会说话的爹!要爬上枝头,翻身做大,只能依靠能左右圣上的——献中侯兰湘!更是当年的国相,如今长辞,虽已辞去国相之位,可是那个位子空在那里,圣上的意思也够明显。
得了兰明相助,赌对了老侯爷留下的话中意思,那便是一步登天!
兰明眨了眨眼,不知道赵络是什么意思,可是过了一眨眼的功夫,神色凶厉的盯着南边,冷声说道:“你们带了多少人马?”
“只有不到两千,路上有诸多阻拦,至多只有一千五,算上马匹,也就两千八百左右,不过都是我的心腹,以一敌十,不是什么大问题。”赵络信誓旦旦的把话说出来,兰明终归是见识少,就这样开口说道:“分两只人马,一只八百骑,向东去,只要在三百里之内,见到与你差不多高的男人,和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身边跟着个个头比你还要高大的女子,格杀勿论……,记住,见了面,尽管问兰明在哪!”
若是直接喊司礼何在,师傅那个性子,大概扯谎能从北川扯到南海去,其他功夫是真的没有跟师傅学到多少,不过扯谎的功夫自己倒是见识的不少。一张嘴皮,说到碧落见黄泉。
“属下遵旨,不过……”
“我回村子里,还有要事要办。你尽管给我四个身手好的便是。”
“侯爷……”赵络支支吾吾了一会,直到兰明说“但说无妨”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小人小的时候有幸见过您的父亲,兰琛大人,您和他很像,都是一副老气横秋。”
说完,赵络骑着马,也不去想兰明为什么这么吩咐,就骑着马往南边去了。到了分叉口,将队伍一分为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私自给自己多配了两百骑。
剩下兰明和四个看起来就孔武有力的壮汉,嘴里面嘟嘟囔囔的说道:“我爹二十四就没了,你这意思,可比你弟弟该打的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