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炎天?”
“我便是巡游使,今日要不是我巡游遇到你,你定然死在这边界。我其实也惊讶,乖孙儿有这么大的福气。”
“想不到你这说话行事之风,让我想到我的侄儿。我一个耄耋老汉,竟然被你这黄毛小儿戏弄。”
“耄耋老汉,咯咯。”炽叶忍不住笑了出来,“敢问老汉你今年高寿?”
“七十有二。”
“哎呦。还真不小呢。”
“是呀,这年岁离开,也算善终。”
“老人家,要不然你问问我高寿?”
“敢问姑娘高寿?”
那被叫做炽叶奶奶的女子白了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看在你一个凡夫俗子的份上,又是初来乍到,我也就不和你计较称呼我啥了。你要问我年龄,那我得算算。我出生那年,你们人界的芙蓉王还没有出生。我五岁那年,你们芙蓉王才做了皇帝。你帮我算算,我今年多少岁?”
师叔觉得这小女子颇有些唐密儿的性子,自己平时也和唐密儿打打闹闹,在村人看来却也是疯疯癫癫,没大没小。自己离开这么久,就不知道唐密儿会有多挂念自己。
“嗳,你咋不说话了?”
“啊没有,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的侄儿。”
“人啊,就是私情太多。总是父母离不了儿孙,男女离不开故人,今日相见如恨,明日分别痛心。难怪活不长久。”
“这不也是为人的乐趣?要不然孤身一人,活在这幽冥之界,纵有千万年岁,也和枯木一般。”
“天界!”
“就是天界又能如何?倘若我没魏少阳没死,我宁愿回到那人间去。”
“哼。来到这里,再要回去,却也不是那么轻巧。”
“要回总会回得去。”
“你刚刚说自己叫魏少阳吗?”
“是。”
“和你这种人说话,真是费劲,一点都没有什么乐子。你干嘛和我说话总是端着什么架子?”
“姑娘,你我看来,至少相差几十岁,又是男女有别,你让我老汉该怎么做?”
“几十岁?我刚刚并没有哄你,我已有几百年之身,乃是赤炎天宫主的巡游使。虽然道行尚浅,但好歹也是赤炎天入室弟子,你凭什么在我面前端着架子?你那点岁数,还不够我一天活的。在我眼中,你就和襁褓里的小嫩孩一般。”
“快不要哄我老汉了。姑娘,你倘若果然知道出去的路,给我老汉指指,送我出去吧。”
“我偏不。宫主算定今日有人造访宫门,这才让我出来迎你。你都没有见过宫主,我岂敢把你私自放走?”
魏少阳见这女子行踪诡异,语言犀利,只得跟住她后面,倒也想见见这所谓的宫主到底是什么人物。两人顺着岩壁走了一阵直线,来到一处黝黑的岩石旁边。魏少阳见炽叶在岩石旁念了几句,那岩石慢慢向上浮动起来,里面赫然是一条砌好砖石的甬道。
“走吧,老人家。”炽叶伸手让他进去,朝他一脸堆笑。
魏少阳整整湿透的衣服,进到了甬道里面。等炽叶进来,那石头又缓缓落了下来。魏少阳回头一看,甬道两侧有不少的龛孔,每个里面都放置着一盏油灯。石头落地,油灯燃起,照亮了整条甬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互相都没有言语。魏少阳走在炽叶后面,只是看到在路上不时她会点点头,有时在两侧,有时又是正面,但他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人。但他可以感觉得到,炽叶一定在和谁打招呼,或者有个眼神的交流。
在甬道里面七拐八拐,好歹看到了另外两个人。
在一处有些后世的古波斯风格的门廊旁,站着两尊面无表情的护卫。护卫穿着厚厚的重甲,内衬着鲜红色的底衣,外面的盔甲黄澄澄的如同黄金一般闪着耀眼的光芒。魏少阳忍不住曲指在护卫的肩甲上弹了一下,就听得“咚-铮”一声响,“金的啊!”
那护卫怒目圆睁:“放肆!”
一声怒吼唬得魏少阳一哆嗦。
好在炽叶摆摆手,否则这护卫必定将手中的金刚杵砸在他脑袋之上。
“想不到老人家也是如此风趣。”
“呵呵,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忍不住摸摸。”
炽叶裂开白色的脸,笑得有些凄惨。“忘了奉劝你,在这里少说少动,多听多看。”
魏少阳唯唯答应着。
转过护卫,这才又出了甬道。推开这边的甬道红门,一道道彩霞映射过来,直照的魏少阳眼花缭乱,他不由得拿手遮了眼躲避这光芒的刺眼。“到了,欢迎来到赤炎天。”炽叶神秘地冲他笑笑。
魏少阳渐渐适应了这样强烈的光线,才看清了这里面的样子。七彩的云霞从天到地面,处处云雾缥缈,一个个弟子衣着白衣在天地之间急匆匆地上下翻飞,一座座青山浮在云霞之中若隐若现。正有诗云:“残云含龙盘翠岭,璋红岫烟隐长空。氤氲起自西轮月,飞仙飘摇度晓风。摩天韧岳屏风雨,山霁色明不可登。青宵淑岭雾朝卷,日暮空闻晚钟鸣。重门天雪正玄色,松柏染就一江冬。兰气熏宫凝全碧,青瓦萦花相映红。香廊雾重结天际,星河轻寒满画垅。踏路同归三万里,沧海通川又几重。”在青山之间远远的地方见到一座像模样的宫殿正门,两排黄金卫士参差排列着。炽叶指着他看到的宫门:“喏,俺就是火云宫,是咱们赤炎天的宫城。”
宫门离着里面的正殿,似乎有几万步之远,在这宫门处,炽叶就跪了下来。“宫主,你所说的转世神将真的从幽门而入了。我也将这人带来了,只是这厮,实在不像什么神将。”
声传过去有一段时间后,宫殿里才传出一个厚重的声音。
“既然如此,就好生招待他,带他到处转转,安置好。三日后,带他随你们一同习课,就此收下吧。”
“诺。”
那声音又传来,这次是对魏少阳说的。“魏少阳,你来到我赤炎天,亦是定数。让炽叶带你熟悉下这里,自此之后,便入我门下好生研习,他年若行天数,你也好为门庭效力。”
这话说的魏少阳一头雾水,只觉得自己如坠迷阵。忽然从那殿中飘出来一朵五彩祥云,将魏少阳裹住。等那云雾散去,那叫炽叶的白衣女子只在一旁略略一颤,便低下了头,再也不正眼看他一眼。
魏少阳只觉得自己的湿衣已去,换上了一身白衣,只是在这白衣的领口袖口,盘着几圈红色的祥云状绣样。再看自己身躯,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已被重新捋直,自己的手背多年采药已是踆裂,如今也是细嫩饱满,手指上的老茧也尽数消除,变得修长白皙。自己鬓间的白发,也重获生机,变得黑亮。
“魏少阳,宫主为你更衣,便是将你收入门下弟子。既入宫主门下,还不赶紧谢恩。”炽叶赶忙提醒他。
魏少阳本就不明白为何收他入门,只是冲着人家把自己返老孩童这一招,自己心内还是很欢喜的,当下随着炽叶跪谢,只是心里面再无任何反应。听着宫内再没有任何回音,炽叶才带着魏少阳出了这内宫,离开宫门,魏少阳这回看到了不同于刚才的景色。刚刚他们所来之处,只是一处空寂的甬道。这时候再看,已是热热闹闹的街市。宫门两侧是一队威严的侍卫,一条贯通的东西大路远远地连接东西两座高耸的护城门。炽叶带着他往东走去,穿过一道宫墙,外面就是林立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全是白衣的赤炎天弟子。
“这是东市,是赤炎天的商街。你倘若以后有钱,可以来这里逛逛,九天稀奇的玩意,这里都有售卖的。走,我带你去东门外逛逛,那是你们男人的向往之地。”
魏少阳随她来到东门,好一座气派的城楼。内城里一侧是两处向上的兵道,上面占满了执勤的兵士,中间一座三层的门楼,亦是如同人间京城一般,八字吊脚、雕梁画栋,进城门出城门,回头望去外侧也是剑阁林立、旌旗招展。门口一把竹藤躺椅,一个用锦布盖着脸的带甲者躺在那里。
炽叶走过那里,一脚把那躺椅后背踢了下。那人被踹了起来,坐在躺椅上,锦布掉在地上,一脸怒气。
“炽叶!”
“三师兄。宫主让你罚过守门,你却在宫主眼皮子底下睡觉,来来往往这么多弟子,如果都和你一样,这赤炎天还有什么规矩吗?”
“小丫头片子,你少来管我。”这三师兄瞥见炽叶身旁的魏少阳,上下打量一番,“又来一个送死的?”
“呵。三师兄你要失望了,这是宫主亲自命我接回来的,规格貌似比你强点。”
炽叶鄙夷地朝那三师兄做个鬼脸,趾高气扬地离开了。魏少阳有些尴尬,朝那师兄拱拱手,随着她身后不安地转身离开。离开东门,炽叶刚刚天真浪漫的表情一点点在消失,又慢慢恢复了那个冷冰冰的脸色。
“那位少侠看起来真是世外高人呢,一眼望去便是仙风道骨,让人眼羡。”
“他算什么少侠,算起来年龄比我还老。倘若他如你一样去了人间,估计已经化成黑灰了。”
随后炽叶在路上告诉魏少阳,那是三师兄炎丙秋。
“炎丙秋。炽叶。是不是你们这里的人都会有个带火的名字?”
“你倒是很聪明。本来咱们天界不用这么样子,但因为大家都挺喜欢宫主他老人家,自愿拜入他门下的时候,自己愿意跟他姓氏,竟然忘却了自己本来的名姓了。”
“这个我懂。就像我们师兄弟,我师兄叫杜阳明,我呢叫魏少阳,也是差不多道理。”
“俗气。”
“你们宫主为什么没有给我改名字?”
“你还未正式拜入我门,三日之后,习课的时候,怕是宫主就会像所有门下弟子宣布。”
“听着好像很霸气的样子,你们有多少弟子?”
“入室弟子七十二,外系弟子三千。”
“孔夫子啊。”
“呵呵。俗人。”
“我刚听你和这什么宫主说我是什么转世神将?”
“没有的事,你听错了。”
“听错了?那他为什么要收我入门呢。就像你说的,我就是一介凡夫俗子,和你们这样的天人怎么能比,我又哪里来的福分能做的神仙的弟子呢。”
炽叶停住了脚步,无奈地回过头来,冷冰冰的脸凑到他面前。“我和你说,我知道你问题很多,很多事情都想知道,但请你不要问我,我很烦,再者呢,我压根就没觉得你是什么转世神将,我压根就觉得师父自一场战事之后,一定是脑子被打坏了,忽然就想起什么转世之说来。最后我就告诉你,别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收你为徒,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你懂了吗?”
“懂了。”魏少阳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刚刚那位丙秋师兄,是犯了什么错,你们宫主要罚他看大门呢。”
炽叶刚刚转身,又听到他问话,气得连头也不回,厉声叫道:“我不知道。你给我闭嘴。”
魏少阳只得泱泱地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问。魏少阳也不是白活了七十多岁的,他还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炽叶眼神里的变化。路上魏少阳想人尽量寻找一些话题来打破走路的尴尬,但他想到刚刚炽叶的态度,觉得自己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明白,就她自己一个人还算熟悉一些,再惹恼了她,自己在这里更是无依无靠了。令魏少阳没想到的是,这城看起来很大,但他们走起来的速度似乎比以前快了许多,这并不是一种凡人应有的速度。
“你刚才说你还有个师兄,似乎还有个侄子?”
这会子是炽叶突然发问了,这让魏少阳觉得有些意外。他赶紧回复道:“是的。师兄是有,那侄子是我和师兄收养的孤儿。”
“这样。来到这里之后,以后尽量不要对其他人谈起你的亲人来。”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以后你会懂。”炽叶脸色突然一阵凝重,吓得魏少阳赶紧闭嘴。
炽叶自己轻声嘀咕道,“真想不到宫主所说的人,竟然会是你,也想不到、看不出来,你到底有什么不同,一上来就承担这样的事情。”
“姑,姑娘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
东门外,不知走了多少里,却如同走过了整整一年,他们经过了春天的樱花林、夏天的荷塘、秋天的枫林、冬日的雪地,又过了一片桃花林,又过了满眼的稻田,魏少阳不禁惊叹道:“想不到在这黑漆漆的地下,还有这样的人间景色。”
“地下?我再和你讲一遍,这里是天界。算了,不想给你解释。等你在这久了,你就会理解。”
“我们这是去哪儿?”
“听宫主的吩咐,带你熟悉整个赤炎天。这里是赤炎天的内城,方圆近千里,我是没有多少时间一一带你去闲逛,只是在贴近城门和关楼的地方先带你熟悉一下。有机会你自己可以到处逛逛,但我得提醒你,你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挥霍了。”
“没有时间?我这才刚来多久?”
“总之呢,宫主嘱咐你做什么,你就按时完成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魏少阳越来越觉得这女人性格孤傲,神态和语气之间对他充满了不屑和鄙视。听着她嘴里不停地强调这里是天界,他们是神人,自己是凡间俗人,这种差距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但这景色好似是梦境一般,单冲着这里的美景他也想多待一会,倒是把炽叶对他的态度给放下了。
“这是走了多久?”
“往东九百里。马上就到赤炎天的东部海角。”
“九百里?!就刚刚这段时间,就走了九百里?”
“怎么你嫌慢,还是嫌快。”
“这就到海角,是海边吗?”
“是城中的海边。我说了,这里是你们男人的乐园。”
魏少阳也不是傻子,他倒是问得直截了当:“是不是这里都是什么青楼、画舫之类的?”
“那倒也不是。但也差不多。”炽叶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说话间,魏少阳就看到了海。
只见那海面之上,起起伏伏着衣着各色的美女,她们手中都握着一种乐器,或盘膝浮于海面上,或抱着琵琶作飞天状,或两三簇拥轻吟低谈,或鼓瑟吹笙,或琴瑟和鸣。海之深,透着深深的紫蓝色,天之高,映着粉色的烟霞。整个画面太过于粉艳,人间根本没有什么阁楼场所能比上这里。
看着魏少阳惊呆的神色,炽叶诡异笑问他:“怎么样?男人。”
“绝世美景,让人观之忘俗。”
炽叶婉儿一笑,“倘若把你放在这里,你愿意吗?”
魏少阳这才看到她的笑容。进来这里这么久,这是她第一个笑容。但魏少阳明白她在这里讥笑他,但即使这样,也比看到她冷冰冰的一张煞白的脸要好得多。他赶紧摇摇头解释:“不要说我魏少阳如今已是耄耋老人,就是我再年轻几十岁,我对这种场景也没有什么留恋的。”
“哟,这可是真心话?男人不是都喜欢如花美眷吗?”
“美则美矣,但我更重视一人,向往那种男耕女织的生活。”
“俗气。”炽叶哈哈一笑,拂袖而去。“不过,能有这样想法的男人,我炽叶也是很敬重的。不过可惜我这些师兄们啊。”
魏少阳觉得此处美确实美,但要说这是天界,他就有些不信了。他一直以为天界之人,哪儿能有什么七情六欲,别说犯错了,就是有些对欲望的想法,那也算不得天界的。眼见这几个人,神神秘秘又吊儿郎当,纵然有仙样,那也是妖魔鬼怪。他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这又要去哪儿?”
“带你去南边傲来之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