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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十二】一寸家林藏

除去侍者,客室之中只剩下深川、良良与多多卫门三人。

多多卫门本来就是偶人,所以像现在这样跟木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呆着也一点问题都不会有,但良良可不行,她真的要憋坏了。

“深川亲都说了些什么高深的东西,除了故事良良什么都听不懂,根本连话都不能说,太难受了太难受了!”一面说着,良良又扑到深川的后背,去嗅她的头发。

虽然深川身上的确有淡淡的芳香,但更主要的还是小动物都喜欢黏着家长的特性吧。

深川反过手按住良良在地上掸来掸去的尾巴,将她往后轻轻拉拽,良良只发出“嗯嗯”的声音,依旧不顾场合地黏在她的身上。

“回去以后好好地陪良良好不好?现在不要贴着啦。”深川轻声说。

良良双手环住深川,在她的颈侧用力嗅了嗅,然后用脸颊在她身上磨来磨去,这样之后才乖乖地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

“二位的感情真是如同珍宝。”很长时间都没有一点动静的多多卫门说。

“嗯,除了食物,深川亲就是良良的全部了,如果二选一的话,良良只要深川亲就够了!”良良开心地说。

“毕竟是从小时候养起来的。”

“呜…深川亲好敷衍。”

“很黏人这点在天冷的时候还是很方便的,有那条尾巴盖着的话,就不用担心肚子受凉了。”

“什么嘛!不要把良良当成毯子呀!”

“还有很能搬行李的点也很方便。”

“呜…”

在深川露出坏坏的笑,在言语上捉弄良良时,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林藏!不得无礼——”

随着一寸法师的声音一起过来的,是被干脆地扯开的隔扇,还有像只脱兔般跃到客室内的少年。

头发整齐地梳到脑后,被两缕垂发夹在中间的充满元气的面庞上,闪闪发光的眼睛正急切地在坐席上寻找着什么。

少年与深川对视了。

“深川先生!”

深川还没缓过神来,少年就已经做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

被人叫“先生”什么的,深川还是第一次。(医生、教师一类的职业会被称为先生)

“一寸林蔵と申します、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一寸林藏、请多指教)”少年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得如同春日的笑容。

“どうも…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どうも可以翻译为“你好”、“再见”、“谢谢”、“不客气”、“对不起”、“没关系”,在婚礼或葬礼也能说,此处深川说どうも的心情不妨琢磨琢磨看)

深川不是没有应对过这样元气的人,身边就有个除了上房揭瓦什么都做的良良,所以也不存在被林藏吓一跳的说法,只是,初次见面就热情到这个地步,果然还是有些超出深川的预料了。

“先生,接下来要做什么?立即动身去江户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一寸林藏满脸期待,激动地问。

“林藏,你清楚我们要去做什么吗?并不是直接一路到江户去…”

“家父跟我说过了,要在路上联络漂流村对吧,没关系的,一切听先生安排便是!”

“不光是那样,我们还要画出沿线的地图…”

“也就是说可以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了吗!”林藏说着,兴奋地凑了上来。

深川只觉得,这个少年和一寸法师一样,都是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就难以自拔的类型。

“林藏!真是无礼,你忘了余平时怎么教导你的吗!”

“哇啊!”被双手捉住腋下从地上提起来的林藏像鸡仔一样蹬了蹬双腿,但很快还是老实下来,“抱歉…是我太激动了。”

被放下后,林藏正坐在地上,向深川低下头,“我会好好听先生把话说完的。”

深川看了一眼抱着两臂站在一旁的一寸法师,稍稍理了理思路,便将组织好的语言说出了口——

“我们只在海岸线附近活动,会尽量避开山地保存体力,并不能去到‘各种各样的地方’。而且,地图的绘制需要大量的实地考察,那会是一个费时费力、甚至可以说是无聊的过程。”深川说,“另外,如果你对数学与天文没有兴趣,理解我教给你的东西就会遇到困难。即便是有你担任护卫,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们也会尽量避开与他人的冲突,所以大多数时间恐怕都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跟我们同行吗。”

“…”林藏没有回应,只是看着深川。

深川当然是想要带上一个能保护她们的人的,良良的体力的确比深川强上不少,但她的力气在妖怪里也只是普通,两人又根本没有战斗的经验,不提基本的自保技能,她们就连伤人所需的决心都没有。

不过,深川觉得有义务将东进的实情告知林藏,如果他自己不愿参加,深川也不可能硬拉着他,要是一寸法师实在想要帮忙,深川就向他请几名精锐的武士作为护卫。

深川当然知道,那么做的话,一寸法师和春姬的计划会被打乱,是自私的事情。但是她真的不敢让一个过于幼稚的人留在身边,深川所作的决策生效的前提是,身边的人要听从她的命令。要是遇到问题就头脑发热,或是为了乐趣不服从安排,反而会造成麻烦。

“诶,先生您说完了?”

林藏坐直身子,用食指挠了挠脸侧。

“我觉得没关系啊,至少比呆在城里强。”

“林藏,我希望你不要说这种话。”深川的眼睑微微垂下,目光变得锐利。

“哎,深川先生…”林藏俊俏的面庞上,柳叶般的细眉向两侧展开,“我当然也知道这不是轻松的旅行,也绝对不是追求什么‘刺激’。越是在乱世之中,就越需要有人站出来,我十分钦佩先生您的志向与勇气,也正因如此,才想要追随您。”

“恳请先生收我为徒,允许我同行!”林藏起身,再度向深川鞠躬。

“这样…”深川慢慢从蒲团上站起,走到与她一般高的少年面前,“既然你管我叫先生,就希望你能听我几句话。”

“我比你想象得要弱,没有什么力气,对于这个世界的局势掌握也很少,一旦遇到危险,可能会连自己都无法保全,但是,离开奈良城以后,我却要为你的安全负责。如果觉得我有保护你的能力而乱来,可能就要让你失望了。”深川说,“你能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林藏点头。

“另外,虽然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但是奈良和江户之间足足有一百三十里,路上我们可能会连续几天需要露宿、至多只能用溪水清洗,说不定会有饭都吃不饱的时候。”

“持续在无人的海滩行动、可能一整天都只能看见同样的景色,在海上漂流、可能会有再也回不到岸上的危险,这些事情,你都能接受的话——”

“我深川二十七里,就愿意收你为弟子。”

林藏脸上的紧张神情散去,短暂的轻松后,便转为郑重,他下令要了两碟酒。一旁的侍者走到两人面前,将斟满的酒盏递到两人手中。

林藏再次向深川行礼,扁平的酒盏碰在一起,激起两圈浅浅的涟漪。

深川不懂到底该怎样收徒,也不清楚师徒间的礼节应当是怎样的,她只是凭着直觉配合着林藏做了。之后的旅途多了一份助力,但同时,深川的肩上也多了一份责任。

“一寸殿,关于我们的盟约,什么时候能够生效?”将喝干的酒盏放入侍者递上来的托盘,深川侧过身,问在一旁笑着的一寸法师。

“余会撰写一封给桃太郎的邀请函,让他尽快到奈良来参与盟会,在那之前,余也会起草一份盟约,只要在会上落下我们三人的印章,就会立即生效。当然,盟约起草过程中,余会请深川殿查看进展,也会考虑你的意见。”

奈良和大阪之间约有七里,快马走官道很快就能往返,桃太郎赴约想必是很简单的事情,需要的只是一寸法师起草盟约的时间。想清楚这一点后,深川向一寸法师提出了关于盟会召开时间的建议:

“盟会结束以后,我们就会立即动身前往江户,最理想的情况下,我们会在京都的茨木有所动作前沟通江户、回到奈良。因此,现在是分秒必争,如果能在一周之内举办盟会,会有不小的帮助。”

听深川这么说,一寸法师点了点头。

“三日之后,二月十九日,我们会在奈良举办盟会。”

“那么,我会带林藏回漂流村,利用这三日教会他基础的技能。”深川说。

“甚好。”

“事不宜迟,我们各自开始吧。能遇到深川殿这样的志士,真是令人愉悦啊。”

一寸法师眼中露着喜悦,大手一挥,唤来了一小队守卫。

“护送深川殿回村!”

……

回到漂流村后,深川最先见到的是守在村口的硕鼠,她的心里当即有了一丝小小的感动,可是硕鼠与春姬公主有关,而按照一寸法师的意思,母亲的事情暂时还不能让林藏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得让多多卫门先去将硕鼠安置好,自己则暂且将他的注意力引到别处。

踏上铺着细石板的道路,眼前豁然开朗。

“这就是漂流村、人偶的村子了,林藏。”

“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片林子里别有洞天!”

就像初到漂流村的良良一样,林藏惊讶得合不拢嘴,而这时,优越感油然而生的良良则主动在这个新同伴面前摆出一副前辈的样子。

“你可别因为激动到处跑哦,要是给人偶添了麻烦,深川亲可不会放过你。”

“我一定遵从先生安排!”眼中闪着光的林藏回道,他兴奋地四处张望着,见到了绿油油的农田还有悠闲地吃着草料的牛羊,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拢。

不多时,迎接的人偶队伍就从街上穿了过来,喝下盏中的甘露后,林藏更是大呼神奇,那模样和最初的良良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之后,深川带林藏去了住所,让仲居帮他也安排一间房,就在这时,多少卫门适时来到,深川便和他一同向林藏介绍了漂流村的大概,另外,深川还委托多少卫门帮自己办一件事——

如果要上路,她和良良就需要换洗的衣物,原本的行李大多都在海里遗失了,实地勘测不可能穿着浴衣,而最初两人身上的那套棉衣也不够换。林藏倒是带齐了行李,只要有个暂时的居所就能安置妥善,自己这边则无论如何都需要村子帮忙。

只是做几套衣服当然不成问题,漂流村有充足的棉毛,已经制成的布匹也能直接使用,深川本来就是漂流村的贵人,加上她帮了村子一个大忙,现在人偶们正愁没有答谢她的方法。

“不用做得太美观,只要尽可能看起来正式一些,品质上一定要经用,有棉麻的混纺最好。如果来不及重新织布,直接用纯棉或是纯麻也可以,我们两月之内就会回来,请只准备春装和夏装。”

“请放心交给我们。”多少卫门略一颔首,便立即动身去安排。

在多少卫门离开后,深川便开始和林藏细说行程的事。

“林藏,在路上已经说过了,我们要沿海岸东进江户,需要查探出漂流村的具体位置,并且和它们建立联系。现在,我把行程大致的时间安排与你细说。”

“从这里到江户约有一百三十里,勘测时,我们的行进速度为每时12町左右,也就是说,一共要走390时,我的打算是,每日行进10时,留6时设立营地、整理数据,休息和进食也算在这里。最后,我们每晚睡8时。这样的安排,林藏有什么看法么?”(再回忆一下,江户时一里约4公里,36町合1里。那时计时单位实际上仍是“时辰”、“刻”等等,但因为精度差与时差的转换使用的是“小时”,深川就习惯在私下场合用西方单位计算)

“这样一来,我们的体力的确是能得到很好的保存,可是,来回需要近80日,已经超过两月了…”

深川轻轻一笑:“会这么算,之后学习可要吃苦头了哟,林藏。”

“去时,我们每天需要勘测和扎营,但是,返程时我们已经有了完整的地图,可以通过重新安排行程在查探到的漂流村好好休息,也就是说——”

“我们的行进速度会在一时一里,一日步行10时,返程只需13日。就算加上在漂流村逗留、处理沿途事务的时间,两月也是绰绰有余。”

“原来如此!”林藏恍然大悟,但他很快又略略皱起眉头,“只是先生…您毕竟是女儿身,连续两月这样强度的行进,是否有些为难?”

“区区弟子也敢小瞧深川亲!”良良撅起嘴巴,稍微用力打了一下林藏的腰侧,后者发出一声吃痛的叫声,但良良的教训当然没有结束。

“别说一日十里,就是一日十五里,我们也走过!不光走过,在连落脚地方都不够的峭壁礁石上,我们也游过去了!倒是你这样的公子哥,能不能受得住郊外露宿的辛苦!”

“良良。”

“唔…”虽然还是有点不高兴,但良良还是乖乖地从林藏身边退了回来。

“实际上,勘测需要设置工具,12町是地图上行进的速度,来回走动的距离肯定不止一百三十里,在林藏来之前,基本都要靠良良跑来跑去,在这之后,希望你能在这方面帮忙分担。”深川浅浅笑着,说,“毕竟,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女儿身,体力也的确算不上上乘,只能依靠你们帮忙。”

“说起来,深川先生只比我年长两岁吧。”林藏想起父亲跟自己交代的深川的情况,不禁向她确认道。

“是。”

“总感觉,您在气质上已经甩了我一大截,我要学的东西看来不少啊…”

“少拍深川亲的马屁了,再怎样讨好你都肯定听不懂她教的知识,到最后只能跑来求良良教你文书记录和工具保养,给良良打下手,不趁现在好好跟良良处好关系以后肯定会吃大亏!”

良良总会抓住在林藏面前强调自己的辈分的机会,是有意要把自己贴在离深川最近的位置,把别人隔开吧。

“我会努力的!良良前辈!”遭到刚才的对待,林藏没有一丝愠意,反倒是谦逊地躬身,向看起来比他小上不少的良良致意,“以后一定和良良前辈一起好好辅佐先生!”

“哼。”良良脸上一副高傲的表情,尾巴却已经愉悦地甩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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