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风雪不知还会持续多久。
又是一伙马匪,这趟行程真是颇为不顺。听说凉州人野蛮,世道乱,凉州更乱,这一趟算是涨了见识。
自己带的护卫早在刚入这西凉地界就伤亡惨重,那次还侥幸逃过一劫,货物也没过多丢失。如今残兵败将,又怎是这群悍匪的对手?
穿戴暖和并带有一些华贵装饰的商人如是想着,锦帽貂裘?那总比不上命重要。
这次打劫的悍匪里有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商人眼睁睁看着这男人用双手把一个手下高高举起,两臂一用力,青筋暴起,然后那手下就被撕成了两半,血肉模糊。手撕人?这等奇人也只是在说书人口中提及,也是过于血腥残忍了些。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牛虎怪力,如果带回家当侍卫养着,以后出门就再也不用担心这群该死的悍匪了。但也只是想想,自己不被他给生吞活剥了都是老祖宗积德,祖坟冒了青烟。想到这,忍不住叹了口气。
自己不缺钱,这些年给不少泥腿子挖坑下套,也算得上是家大业大,只要小命还在,回到庐江郡还是自己的天下,不说庐江,那自己的家产可是分布在扬州各地,不差这一趟银子。刚纳了一房美妾就遭了这档子事,唉,这要是死了,可真可惜了那秀色可餐的小娘子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改嫁。
如是想着,还是保命要紧。抓紧跪地上喊了几句“好汉饶命”“高抬贵手”这样的话,把脑袋都磕破了一层皮。随后老实把货物交出去,只是这泼皮不仅要那锦衣绸缎,还要让自己把胯下坐骑留下。给了,给了,不就是几匹马吗,大不了走到附近驿站去。还好,还好,这泼皮也没杀不再反抗的自己和几个手下,小命得以保住。
而如今,不久前还穿戴华贵富庶服饰的商人在北方的腊月严冬里,冻得有些僵硬了,身上的貂裘都被那悍匪拔了去。难啊,世道难啊。
凉州大草原,一望无际的白。漫天的雪花将视野内的一切都笼罩了起来。风起似雾,枯木的枝杈上都像结了一个个雪白的馒头,看得让人本就没填满的肚子又饿了几分。几张帐篷在树影中隐约显现,中间闪出点点火光,而在帐篷不远处树下,被绑着一匹瘦削的老马。
只见二人站在老马身前,身形挺拔。不仔细看,宛若在寒风中矗立的两棵白杨。
“这马可不能宰了,没马,我们还当什么马匪啊!”
“闹了两年的饥荒,去年一整年这庄稼地里也是颗粒无收,路过的娘们儿身上都没有二两肉,二哥,咱要再不杀马,咱一寨子的弟兄都喝西北风了!大当家的不让杀,可我看这些弟兄也心疼啊!你看看,看看。这刚劫到的都是什么,这布料还比不上俺屋里那娘们的肚皮保暖呢!”
手提一把杀猪刀,单手勒住缰绳的汉子叫马栩,约莫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寨子里都称其为小马哥儿,络腮胡子,身高也是足有八尺多,这在当时可不常见,若是这马不那么瘦,也可以称得上是人高马大了。这附近二十里外有一山,名为雷山,山中有一寨,也根据此山名命名,雷山寨。是当地的马匪寨,跟平常的匪寇一样,主要也就是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马栩对待寨子里的弟兄们尤为仗义,又天生神力,武功不俗,臂力大到就算徒手撕人也不在话下。与现在寨里的大当家自小便结识。于是年纪轻轻的就当了三当家,此时正准备将那骨瘦嶙峋的老马给宰了。
而在他面前的“二哥”,顾名思义,也就是寨中的二当家了,这人叫林雁,年龄约莫着比马栩大上一些,生的眉清目秀,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眸子,举止行为皆有一些文人气质,若不看那与穿戴者极为不符的貂裘,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
“弟弟啊,你这把马杀了,回去可怎么向大当家的交代啊。”马栩并未皱一下眉头,憨笑地看向他“哥儿,人都吃不饱更别说马了,这肚皮里还没有二两荤腥,谈什么别的!”
看他如此,林雁也只好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趟弟兄们也是没抢到什么口粮,唉,这世道如此,世人皆苦啊。”
手起刀落,马儿被汉子一刀捅进了咽喉,干净利落。四蹄胡乱蹬了几下,发出了凄惨的呻吟,也就不再动弹了。“胡说,苦?那坐在皇帝宝座上的张小儿可享尽了这荣华富贵,百姓凄惨,不闻不问。这天下也是被那些成天围着他转的龟儿子搅得乌烟瘴气,呸!”马栩吐了一口吐沫,“来,二哥!好久没吃肉了吧!去帐里叫上弟兄们!多少日子没开荤了!”随后从身边拿起木桶,开始给老马放血,准备放干血水后再剥掉皮肉。
林雁默不作声,秀眉微蹙。他又何曾不知弟兄们早已饥肠辘辘,这两年要么大旱,要么洪涝,如今这大雪也是下了三天两夜还不停。天下流言四起,甚至有“人妇食夫,人夫食妇”这等传闻。寨里又来了不少被逼上山讨生活的穷苦农民,这前大当家,也就是现在大当家的父亲,在一年前病逝了,少当家成了这雷山寨的新主,也不知是有颗菩萨心肠还是怎的,做法与普通悍匪尤为不符。凡是贫苦百姓那是来者不拒,导致寨子又多出许多嗷嗷待哺的老弱妇孺。这趟山下打探的兄弟传来南方有一伙商贩要途径这西楚郡的消息,心想缓解一下燃眉之急,结果也只是劫到几车布料和马匹,如今这马也要让三弟给宰了。心想“也罢,回去能多添几件衣服来御寒吧。”于是背过身,缓慢走进营寨。
马肉在篝火中被烤熟,那味道可真是香气扑鼻。不是这二当家和三当家不将马肉带回山寨。出来半月,带的那点干粮早就吃干净了,兄弟们实在是饿的没有力气,提不起精神。马栩用刀将马肉切块,然后将削尖的木棍插进去,就这么放在火上烤。哪怕没有任何调味品,就这等肉香,也是足以让兄弟们垂涎三尺。看那口水,都在脸上结冰了。
“来来来,吃,兄弟,多吃点,来!”此时的马栩就像个招呼客人的客栈老板,把手上的肉分发给每一个弟兄,到最后给二哥留的最多,而看起来最能吃的他给自己也就留了两块肉。
冰天雪地,篝火旁的汉子们一个个都像快乐的孩子,这等美味,又是多久没尝过了。
“吃完了收拾收拾,咱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