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达被金胖子扶到床上的时候,确实被金胖子灌了不少黄酒,正是酒醉微醺的好时候。若是此时此刻,让他啜两口茶,抱一把姑娘,在软床上闭眼一趟,简直就跟活神仙没什么两样。
可惜天总是不遂人愿,偏生一句四大家的切口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有水吗?不贵不买!”
“仅……”
郑达一个激灵,转头一看,说这切口的正是送自己回房的金胖子……
他下意识里,把说出的半个“仅”字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全身瞬间就被冷汗打了个透湿,酒意全然不见,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金……金老板……您说什么胡话呢?喝多了不成?我这有水,您只管喝便是。”
郑达心中暗自庆幸,还好“仅”和“金”发音相似,这个口误被遮掩的天衣无缝。
不过金木水是什么人?插上尾巴就能上树的主。别说一字之误,就算郑达多眨了几下眼,他也不会错过。
看到郑达的反应,金木水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确定:
“嘿,我原本只是有些怀疑,没想到真让我给猜中了!郑大人,您是姓靳啊,还是姓尤啊?”
郑达脸色铁青,但也只有硬着头皮装下去:
“金老板真会开玩笑,难道金老板还能姓王姓李不成?”
“没看出来,郑大人倒也是个幽默之人,你要是姓宋的,咱俩退休以后倒是可以搭台说相声去,可惜了……可惜你年纪轻轻,却是活不过今晚了……”
金木水嘴上不停,脚下往前挪了半步……
“金爷!”
郑达在床上慌忙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朝前乱晃,余光却在目测自己与金木水的距离。
七步!
房间不大,二人只剩七步之遥。
高手之间,这七步和没有距离也没什么差别!
但郑达不死心,他想用这七步做些什么……
“金爷……金爷!咱们先聊聊行不?小的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您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聊?聊好啊,我可是我们这行里面最会聊天的。”
房门已被金木水关上,郑达身侧连个窗户都没有,拿下他只如瓮中捉鳖,金木水胜券在握,又开始发挥他的演技。
只见金木水瞪圆了小眼,一张胖脸被笑得格外灿烂的大嘴挤得更加臃肿了起来,露出一口的小白牙说道:
“我最开始只是觉得郑大人您心思缜密,能屈能伸,将来必定是个人物,但是越来越发现,原来您本就是个人物!”
郑达看着金木水那一张笑得分外滑稽的大脸,不经意间又离他近了半步,只让他打心眼里觉得恐怖……
郑达连忙面带愧色地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金爷谬赞了!”
“嘿,郑大人谦虚!郑大人不但自身能力过人,管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手底下那些汉子也是被你调度得服服帖帖。只是这里面就让老夫就有些纳闷了,龙阳客栈那时候火烧得那么凶,你那些弟兄们怎么没有一个来找你的呢?”
金木水表情配合的极好,说到这里收了笑容,撩了撩眉毛,当真摆出一幅好奇的神态。
只是郑达无暇欣赏,他的脸虽是正对着金木水,可精力全都集中在了金木水脚下。
算着金木水离他又近了半步,只剩下六步……
“我老金是个憋不住事的人,当时我就问过郑大人,他们去哪了?郑大人说他们救火去了。于是老夫在咱们回去救火的时候,还专门围着火场找了好几圈,却是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郑达暗叹一声,想起当时大家从龙阳客栈后院树林回去救火的时候,这金胖子拉着自己跑在前面,到了火场却扔下自己不知去了何处,后来大家全都一心救火,谁又能想到这金木水关注的竟是那些兄弟?
金木水稳住下盘,又往前挪了一步,接着说道:
“嘿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不是忙着救火,而是先忙着放火,然后又忙着在树林射箭吧?当时我就有两点疑惑。第一,起火之后带我们出后门的是你,但是那些在后门树林里射箭的人却像是埋伏了很久,他们要是天民会的人,是怎么做到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的?第二,天民会不过是一群乡野村夫,用的武器除了铲子锄头,倒有一大半是从朝廷的官兵将士们手里抢来的,这些人大字不识几个,吃饱了撑的还要在箭矢上刻个字?”
郑达脸色忽明忽暗,金木水把话说到这份上,刺杀宋庆卜这罪名他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了,只是……
还剩五步,郑达心中默算着距离,长叹一声说道:
“金老板机敏过人,小的这些小把戏自然瞒不过您。实不相瞒,这些事确实是小的所为,只是……只是全是受李大人……不……是受了李文拓那个狗官指示。这狗官此举全是为了挑拨宋家和天民会的关系,好让宋家帮他除了天民会啊!”
“哈哈哈哈……”
金木水大笑不止,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地说道:
“李文拓是个什么东西,别人不知道,宋家难道不知道,我难道不知道吗?这应天府离着宋家这么近,你以为他李文拓当真不和宋家往来,能坐得住这知府之位,能保得住项上的人头?”
“只是这李大人惺惺作态的本事确实了得,入了朝廷就是披肝沥血赤胆忠心的大忠臣,坐在这衙门府就是爱民如子两袖清风的青天大老爷,偷偷摸摸跑到轻语楼和宋家会面的时候,哈哈,却比宋家的狗还要下作。你天天伴他左右,这些想必也略知一二,只是你大概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天民会不过一群平头百姓乌合之众,为什么剿之不尽,灭之不竭吧?”
金木水言至于此,面色变得分外狡黠,顿了一顿才又大笑说道:
“哈哈哈,你也不想想,齐国初建,军功为大。要是这应天府的天民会这么被剿干净了,他李文拓以后又上哪找军功上报?要是这应天府的天民会真被剿干净了,他李文拓又怎么找朝廷索要军饷,供他克扣?要是这应天府的天民会真被剿干净了,他又以什么理由养你们这么多兵差民壮,以什么理由控制这应天府的商旅驿站?”
金木水这一连三问,虽是挂着一脸轻松的嘲讽之色,却是问得句句言之在理,也问得郑达冷汗直流。
暗杀宋庆卜这一计,若是运气够好,兴许可以杀了宋庆卜。运气不好,也可以挑拨宋家和天民会相斗。就算是宋庆卜足够聪明,发现了其中蹊跷,只要把李文拓推出来当替罪羊,至少可以在宋家与朝廷之间划上一道裂痕……
本来是一条一石三鸟、环环相扣的毒计,只是郑达千算万算,费尽心机去接近李文拓,控制李文拓,却没有想到这李大人的官场背后还藏了这么深的水,他没能摸透……
可这金木水又是什么来头,何以对这些官场隐秘至极之事一清二楚?
“嘿嘿,本来呢,你这瞒天过海的计策糊弄糊弄宋家的大公子哥,倒也问题不大,可惜好巧不巧遇到了我老金。也不怕告诉你个将死之人,这李文拓暗通天民会这条线,不才正是掌握在我这走南闯北的党州金姓旅行商人手里啊!哈哈哈……”
金木水又往前挪了一步,纵情长笑之声却戛然而止,突然双眼一眯,面若冰霜地问道:
“这齐国上下敢来宋家脚底下撒野的也没几家,你非官非民,我本来只是有些怀疑你是四大家的人,经过方才一诈,看来倒是猜中了十之八九。自己说吧!哪家的狗?说实话兴许我还能给你来个痛快,留个全尸!”
金木水虽是这么说着,却不等郑达答话,脚下便又飞速迈进一步,就在离着郑达三步之遥时右手如鬼魅般探了出去,直奔郑达脖颈袭来……
金木水这一出手便用上了断喉手,而且肩肘完全没有任何要动的先兆,只如在郑达面前凭空变出一只手来一般……
不过金木水手中力道还是留了余地,想得也是留个活口。
四大家之中有异心者,此事关系极大,若是不生擒郑达审个明白,只怕误了大事!
郑达还在床上坐着,连腿都未曾下床,金木水这一抓又留了十多套后手,就算是郑达在床上飞起来他也有把握将其拿下……
只是让金木水想不到的是,随着一声机簧响动之声,郑达竟然凭空在他面前消失了!
“好小子!”
金木水看着黑洞洞的床面赞了一声。
床板是活的!
金木水出手虽然极为突然,郑达却根本没有看他的手,他只在计算步数。
或许宋家真的本事通天,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但是在郑达自己这小房间内,杀他不难,想抓他,只能近身。
郑达赌的便是金木水要留活口!
三步,便是极限。
三步一到,不管金木水动不动,怎么动,郑达都要打开这床的机关,遁走暗道!
金木水有些后悔,他为了不引人注意,想在郑达房间动手,着实有些大意了。
不过他依然没太在意,给郑达一个暗道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后生小子罢了,这应天府的地上地下,他金木水早就摸得比自己家都要清楚。
“嘿,不管你上天入地,今天我老金就陪你玩玩!”
金木水丰满的身躯轻轻一晃,便跟着郑达跳入了床下的暗道之中……
只是……再怎么灵活的胖子,也是胖子……
金胖子,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