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桐木林,林争站在青石道上,仰头望着自己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林争强忍着没有让泪流出眼眶。
什么时候离开?收拾收拾再走,还是现在就离开?
望着自己住了十七年的房子,林争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父亲拿着扫把领着他一阶一阶的向下。
那只是房子吗?那是林争的家。
收拾什么东西?
后山上用桐木铺的栈道?栈道下方引流的鱼塘?鱼塘边的双人秋千?还是围着秋千,鱼塘,栈道的菜园?
林争留在这里的东西太多了,父亲生前的有,去世后新建的有,大的有,小的有,玩的有,吃的有……
算了,这些东西就留给那些人吧,我毁了和他们毁了都一样。
踟蹰了一阵,再狠了心,林争夺路跑出桐浮泉。前路未知,林争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希冀。但他更怕外面世界的现实,那一刻,无尽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向林争袭来。
风筝飞的再高,终有丝线在拉扯着。而现在风筝的线断了,风筝就只能随风游荡了,或许以后还能飘回来,或许就一直飘荡着,穷途末路。
林争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两兄弟去山洞寻宝,大哥将绳子系在老二的腰上,山洞里黑黢黢的,老二走到半路心里犯怵,而这时恰不巧绳子又断了。周围的鬼哭狼嚎让老二更心悸,黑暗中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老二绝望的蹲在地上。尸体,残肢,鬼魅伴随着那股能量如恶魔的利爪般撕开老二的头骨钻进去。
那是恐惧,是绝望,是孤独。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希望用他满是骨架的脊背来抵御恐惧。他枯瘦如柴的爪子在地上游走摸索,他想摸绳子,摸希望,摸安慰。但地上满是黏腻,柔软和湿漉。他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蜷缩的更紧了。
希望!希望!希望!
他内心极力的渴望着,渴望着系在腰间的绳子或者前面来一盏灯也行。
灯就在前面,极为微弱,微弱到一个呼吸就能将它扑灭。有灯就行,有灯就有希望。
他如炸了毛的野猫一般从地上蹭起,发了疯似的朝着灯跑去,向着希望……
林争加快了脚步,不知怎么回事本应是艳阳高照的天这时却阴暗起来了。他的内心多了些恐惧,恐惧身后,恐惧前面。
线断了!灯呢?
周围的环境不断变换,一棵棵白桐树快速的从眼角掠过,许久,身后早已没了桐浮泉的影子。
走出这里,到外面找灯去。
林争并不认得路,十七年来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桐浮泉周围,至于白桐林的外面,他从未踏足过,唯一的一次,还是在他半睡半醒之际,父亲带他在一个外面的村子里停留了半个月,在村子里的记忆是林争唯一的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剩下的,就只剩下父亲给他讲的关于外面的故事了。半个月后,也是在他熟睡时父亲将他带回来了。
林争对外面的世界,几乎就是空白。父亲从没细致的告诉过林争桐浮泉周围有什么。父亲说,桐浮泉的周围是一片森林,出了森林就是外面的世界。
父亲所说的森林,应该就是林争现在眼前的这片森林,与林争熟悉的白桐林不一样,这片森林中的每一棵树都极为粗大,树干上的青苔给人以历史悠久的古朴感。茂密的枝叶仿佛在高空中俯看着林争一般。
身后是白桐林,前面是自己从未踏入过的外面的世界,脚下只有一条并不宽的溪流将白桐林和外围森林隔开。
站在原地,林争有些犹豫了,如胳膊粗细的黑色藤蔓挂在那些古朴的树上,遮挡着视线和阳光,使林争只能看到树木的一面。
另一面的树叶是什么样?另一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阳光照不进,那边是一片寂静黝黑吧。
林争并不是怕黑漆漆的森林,只是森林之后的世界对自己几乎就是未知的,未知的东西令人好奇,但也更可怕。
下定决心,林争最终踏过了脚下的那条不宽的河流,走到了对岸。
当林争双手拨开那黑漆漆的黑色藤蔓后,令他这辈子最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耀眼的光芒直射林争的眼睛,五彩斑斓的炫丽。
藤蔓后的森林并没有漆黑一片,但光亮也并不是阳光,而是各种植物发出的光芒。
与桐浮泉人为的排列整齐的白桐不一样,这片森林中的古树生长的毫无规则,凌乱的排列着,低矮的藤类植株缠绕在参天古树的树干上,深绿的苔藓紧紧的依附在树干上。
最为原始的古朴感扑面而来,震彻着林争的心灵。
茂密的古树将阳光拒之林外,而林中也根本不需要阳光。
林中处处横亘着腐朽的树干,足有林争脚踝粗细的植物散裂的生长在上面,细长的根系紧紧缠绕着腐朽的树干,汲取着古树身体里最后的养分。
枝干如触手般的斜向生长,蓝白相间的外皮上有着圆形的发着荧光的花纹,触手的顶端越来越细,直到最顶端向回生长,形成一个勾圆,勾圆的中间悬空着一个圆形的发着蓝光的果实。
暗暗淡淡紫,荧荧祸祸红,融融冶冶黄,虚虚幻幻蓝……
不同的植物发出不同颜色的光。各种奇异的植物散发的光芒将没有阳光的林中映照的如炫丽的烟火宴会般。
如水母般的一团乳白色,悬挂在一颗有着蓝色枝干的一人多高的植物上,透明的“触角”倒垂着,一直垂到下面的小溪里。
一个略微扭转一个角度的淡蓝色椭圆,是一株藻类植物的顶盖;一个拇指大小的七彩灯笼,是一株针叶植物的果实;两片呈倒V型的暗黄色阔叶是一株菌类植物的足器……
林争站在一块青石板下,脚下的潺潺声让林中显得不那么寂静。
流水从青石板下流出,又在远处的草甸下消失。
那草甸中的草,每一片叶子都如水晶般剔透圣洁,乳白色的水晶光晕将流水也映照的更加清澈透明,活灵活现的如一条灵动的水精灵般。
溪水中没有鱼虾,而水中生长的植物却又令林争感到震撼。
水晶般的枝干并不是笔直地生长,而是略微有些弯曲,晶莹剔透的水晶喇叭从水中的碎石中挣脱出来,螺旋缠绕在枝干上,喇叭花中垂出一根花丝,花丝的顶端闪耀着灵动的微黄的光芒。
光芒映照在水面上,似能激起层层涟漪般。
林争在林中唯一看到的动物就是潜伏在植物花蕊处的萤火虫了。
那植物花蕊中的根根花丝都泛着紫光在空中飘动着,而在花蕊处躲藏着的萤火虫也是紫色的,尾部发出淡淡的紫光。
紫色的萤火虫,林争是第一次见,心中无不惊讶。林中的景象用梦幻一次形容绝对贴切。
森林中所有的生物全部都低垂着,恬淡安宁中透着丝丝慵懒,这就是自然的力量,没有人为的干扰,所有的生物都安静和谐的生长着。
这片森林在林争心里只能用壮观瑰丽之词形容了,他足将这辈子所有的惊异全用在这里了。
林争站在原地不敢妄动,生怕抬脚就会破坏这里的自然和谐。
许久,林争才似刚想到什么似的,急忙从口袋中拿出一团东西。
是一团桐木胶,做桐木香的原材料。
林争看了看四周,从一块枯死的树枝上折下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
想要穿过这片森林,只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是林争父亲去世时才告诉林争的。
林争将外表都已经完全腐朽的枯树皮扯下,将黄色的桐木胶在手心里反复揉搓,直至快要变成流体状,林争才将它粘在枯树枝上。
父亲告诉林争,想要独自一人从这片森林中走出去,仅凭普通人对林中生物的认知和对方向的直觉,是绝对不可能的。
若是普通人想要从这片森林中走出去,必须借助外物的力量,而这外物就是林争现在手里枯树枝。
将树枝和桐木胶点燃,顺着冒出的烟的方向走,便可走出这片森林。
方法很奇异,其中的原理父亲并没有告诉林争,而林争只能相信父亲的方法,试一试。
父亲向林争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和平与安宁,人类的生存一直都面临着来自很多方面的威胁。天灾,人祸,疾病,战争,猛兽,人类在自然面前显得孤立无援。
人类在诸多自然因素的共同威胁下,内部之间竟然不能及时的形成一致对外的谐音,这是人类文明发展走向极端,走向末路的可怕警示,人类自身只能通过战争来转移矛盾,这也是人类在生存的绝望中能做的最后挣扎。
人类为了土地,为了食物,为了资源甚至不惜勾结外族,杀害同类,残忍至极。曾经的人类创立了一个又一个璀璨的文明,不同的文明之间有着竞争和同化。但总体来说,文明与文明之间更多的还是包容和进步。
但,文明终会带来享乐与腐朽。于是在自然的干预下,人类终又回归野蛮。或许人类的本质就是野蛮,人类就在野蛮之中催生出了掠夺和杀戮。
人类总向先进进化,却永被野蛮打败。
于是,在长久的与自然对抗中,一部分人类逐渐产生了信仰,他们信仰自然万物,企图用自然来对抗自然,他们会供奉天地异兽,会供奉珍奇植株,人类奉献自身的信仰,来获得自然对自身的眷顾,大部分的人类能够在自然中生存下来并保留下火种,很大部分归功于人类对自然万物的信仰。
同时,与同族,与异类对抗之中,一部分人逐渐开发身体的潜力,不断激发人类的极限,终于研究琢磨出能最大限度的将身体的潜能激发出的方法。
不同体质的人,研究出不同的方法,由于不同的方法数量庞杂,人们难以形成系统的有效的管理,只能自发的形成不同的聚集地,方法相同或者相差不大的报团取暖。
林争的了解仅限于此。怎么修行,用什么修行,这,父亲从来不让过问,只是默不作声的示范,让林争依样学。
父亲对他说过,那次带他外出就是在他身上开了一个“窍位”,并且在他的“窍位”中镶嵌了一块铭石。
叫曲星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