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何年被流徙,衣服渐变存语言。’”帐中篝火昏暗,旁边老者身着玄色大氅,一手捻须,一手持书,双眼微睁,侧着身子,极力寻着帐中幽暗的火光。
赵士程进帐时,身后的疾风也尾随着闯进帐中,直挑逗的盆中焰火好不欢愉,火随风力顺势燎原,帐中渐显明朗,这才让一旁逐光之人稳定身形,端正坐下。
“何参政缘何感慨呐。”对面而坐的曹勋手中摩挲着手炉,目光却直直的盯着眼前火盆,眉目也不时地随着盆中火焰挑动闪烁。听到何铸感慨这才回过神来,随口接道。但又觉言语不妥,忙自答道:“是啊,半壁家国易主怎不教人痛恨,余生干戈飘零怎不让人心忧。”
两人的慷慨之词,始终未让端坐一旁的赵士程动容,依旧是颔首不语,只是眉目微睁,望着眼前焰火,双手则在火焰上方来回地搓揉着。
此时,帐中的氛围静默而凝重,只剩下盆中火焰不停摆舞。似是为了迎合这压抑,几人的气息也不觉间慢慢压低,正欲捻书翻页的何铸,也怔怔地愣在一旁,本已触及书页的指尖也不知是蜷是放。
何、曹二人宦海沉浮自是不惧赵士程,但赵士程毕竟也属皇室,且平时并无交集,此时不知该用何种语气开口。
见两人有所拘谨,本想在一旁听教的赵士程此刻也不得不开口道:“二位皆是朝之栋梁,也是士程的长辈,今日只有我听教的份儿。”
话音落,何铸将手中所握之书放于一旁几上,双目迎上赵士程缓缓道:“早就听说嗣濮王第七子谦恭有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可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今日让你来不是让你来演礼的,更不是让你来听教的。你生在皇家,相信你自是不会缺礼少教,至于鞑靼怪风异俗,到时自会有人跟你交代。”此话一出,一旁曹勋先是一惊,又忙望向赵士程,解释道:“何参政训斥人惯了,郡王多谅解才是。”
赵士程只是默默的听着,脸上也未流露出丝毫不满,曹勋这才放下心来。
何铸接着道:“我二人一路并未与你交谈,你知为何吗?”
“不知,请二位直言相告。”
“我虽为岳飞求过情,但那也只是因我敬佩他的英勇为国。但他居功自傲,胁迫君王之举也该有此下场。朝中人皆知你与那岳鹏举等一众武将交往过密,我劝你早早抽离,为时未晚。”
“多谢何参政劝诫,士程定谨记教诲。”赵士程依旧没有过多表情,只是淡淡的答着。这漫不经心的神情,任凭谁看了也会觉得是他心中不忿。但他只是听惯了此类控诉,见惯了这样的指责,才对何铸之话漠然置之。
“我也知你只是嘴上答应,心中定是不服,况且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想得通的。我也是念在和你父亲、大哥相识的份儿上,才不惜坏了我们的关系也要直言同你讲。你知道朝中之人是如何议论你的,怎么议论你大哥的吗。你现在的地位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还不满足,还要携着一群武将,想要干什么。有什么心思,趁着日子不久赶快灭了,别到时候自己身死不要紧,反连累父母宗族。”何铸站在赵士程面前,蔑着凳上端坐之人,不住的说着,似是要将他活活吞下。一旁曹勋则颇显尴尬,不时的插话打断,想要转移话题,但一旁的何铸却置之不理,仍旧恣意的说着。
赵士程静默着点着头,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酸楚:‘为何他们都是这样看我。’
“你我本无交集,相信回朝后也再难相见,这番话本想等回朝后再同你讲。可你竟敢在队伍中埋伏私兵,真是胆大妄为。”焰火随着何铸的情绪具已到了峰顶,话毕,何铸才平复着心情,重回座位,而盆中支撑焰火的木柴也在拼尽最后一丝力后化作灰碳泯灭尘埃。
“何参政误会了,那人是赵伯驹之弟赵伯啸。只是不满家中拘束,这才私自混进来的。”
“也罢,望你今后严格约束部下,谨言慎行。鞑靼不比我大宋,他们容不下你的这些非常之举。”
“士程定谨遵教诲。”
“这一路行军,想必你也是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赵士程起身揖拜后退出帐中,见人退出,曹勋忙问道:“何参政,你今日言语有些犀利凌冽,倒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怕是今后再难相处了。”
“怕什么,他要是有自知之明,今后定会收敛。若他依旧这般肆意妄为,直道他不是长寿之人,又有何惧。”听完何铸之言,曹勋若有所思,不置可否,只是在一旁摇头叹息。
离开帐中,来在帐外,在这茫茫天地间,眼前虽是冰天雪地,赵士程的心中亦是一片冰魂雪魄。深吸口气,冷风入内,才稍稍镇住内心之激荡。待心情平复,正欲往回走,才看到一旁赵宥直直的望向自己,纵是多年的主仆,但此时也不免让赵士程心中发毛。
“你都听到了?”还不等赵宥回答,又忙补道,:“这个毛病以后要改了,没听何参政说嘛,以后再不可如此肆意妄为了。”
“你也别气了,何参政与你我并不熟识,又怎能苛求他呢。”见赵宥依旧愣在原地,赶忙安慰,说着便径自往帐中走去:“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连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呢,这一路你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见自家主人都不曾抱怨什么,赵宥也只得无奈咽下这口恶气。
来在帐中,见赵伯啸已经睡下了,赵士程又给他加了一床衾被,“毕竟还是个小孩儿,怎能受得了这天寒地冻。”
为了不惊醒他,二人止住言语,各自睡下。只是方才何铸之言仍句句在耳,赵士程又怎能安然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