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看似满不在乎,但何铸之言句句刻薄,纵使是受惯了白眼与指摘的泼皮无赖,怕是一时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他这位皇亲贵胄。赵士程平日里虽也听到过些他人对自己的指摘与诟病,但那大都是在背后议论,后经他人之口转述告知,其中也早已隐去大半尖酸之语。似今日这般当面欺侮的还是头一遭。
左右辗转,一夜难寐,好不容易睡下,却在朦胧中又被巡营兵士的响声吵醒,再想入眠难上加难,也不再强求,从榻上坐起,披上大氅,来在在一旁案边坐下。火焰此时烧的正旺,但帐中却依旧是寒意逼人,况且赵士程此刻身心俱疲,更是难敌风寒侵袭,寒风拍过,身体不由得打起颤来,额间也不争气的刺痛起来。赵士程紧了紧披着的大氅,指尖在鬓角轻揉着,似是起了作用,不觉间便伏于案上,昏沉睡下。
但也并未在梦中多偷晌片刻,任凭赵士程怎么移换位置,肘间传来的麻木刺痛还是一心要将他唤醒。无奈坐起,揉捏着臂膀,本是惺忪睡眼,可此时已是睡意全无。胡乱翻着案上的纸张书物,想找些话本解闷,可他平时尚且不看,加之又一贯严肃,赵宥又怎敢在他的案上放些粗浅话本,任他翻寻个遍也没能找到。只得拿起手边的墨子复看。
帐中灯光昏暗,看的不甚真切,起身去拿一旁铜针挑拨灯芯,却又因衣袖宽大,不慎拨落案边几卷书简,苦笑着俯身去拾,无奈摇头:“唉,果真是什么事都做不好啊。”将书卷整齐复归案上,却被原本压在书下的几幅舆图吸引。
将书置于一旁,又起身想要将赵宥唤醒,可刚一进副帐就被赵宥那凌乱的睡姿所震撼,不知是伏是卧是蜷,背对着赵士程,只有下半身露在被外,上身已不知藏匿于何处,赵士程几次呼喊可不见有丝毫作用,本想用手将他推醒,可又实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只得用脚狠踹一下。
赵宥猛地从榻上坐起,可头还蒙在衾被当中,四下摇头张望,虽然睡意还未消褪,但还是本能的极力嚷着:“谁他娘的敢踢老子,咦?怎么这么暗啊。”幸亏被这衾被挡住大半声音,听不真切,要是让赵士程听到恐怕是要多挨上几下。
赵士程正欲开口,可被中之人又倒头睡下,让一旁之人可气又可笑:“我有事交代,整好衣冠来见我。”赵士程说完径自走回帐中。
“你谁啊,还敢交代我办事。”可还没等说完,就瞬间清醒,忙起身穿衣,还不等鞋子完全套在脚上,就忙往主帐内跑去。
进了主帐见自家主人正在专注的看着什么,忙趁这间隙想要将鞋子穿好。可脚已经将鞋子踩的变形,且有根丝线缠绕着鞋跟,无论如何都扯不开,几经尝试依是难以穿上。赵宥也是个急性子,此时也全不顾礼仪,将鞋子拿起,贴近眉目,仔细地看那丝线的位置,手在鞋中来回摸索着,待顺利解开正在高兴时,赵士程却毫无预兆的抬起头道:“你去把...”可看到此副画面也瞬间语塞,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气氛颇为在尴尬,赵宥急忙开口道:“主人我说我就只是想穿个鞋子,你信吗?”
“你去把斥候给我叫来,对了,让它带上行军图和驻军图。”不顾赵宥地解释直接吩咐道。赵宥连忙答是往帐外走去,但刚一转身就忙滑稽的提着自己的鞋子,许是太过匆忙,一个没站稳,差点儿就栽倒在地,身体向前倾了几步,才又稳定身形。
片刻,赵宥便带着一人在账中站定,来人盯着案前的赵士程上下打量着,丝毫不显畏惧,一旁赵宥小声提醒道:“不可直视郡王,还不快俯首躬身。”男子也不理会,依旧望着,让一旁赵宥颇为光火,但主人此时也在不好发怒,只得默默忍下。
见赵士程抬头来望,男子这才缓缓躬身揖拜。来人身形修长健硕,看来不过舞象之年,虽一身葛衣麻布,却也干净利落,以骨簪束发,虽在沉睡中唤醒,但鬓角仍不显凌乱,眉头微皱更显沉毅果敢,在一众兵士中倒显得脱尘出众。
赵士程来在男子面前却转身向赵宥问道:“他们又为难你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那指挥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我说您要找个斥候询问情况,他说让我自己去找。可我自己去了,那些人又仗着自己以前的战功,一个个都在那儿推辞,见我不依,这才把他推给我。”赵宥气愤道。
“行了,别气了,以后还不知道什么难题等着你我呢,困了就先去睡吧。”见赵宥没有走的意思,这才又转身对男子言:“今日唤你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你此次出使路线与驻扎选地,这些你可知晓啊。”
男子点头答是,赵士程这才有回到案边坐下道:“都坐下吧,对了让你带的行军与驻军图带了吗?”
赵宥忙从怀中取出递向赵士程,赵士程刚想伸手去接,可想到刚才之事,还是把手缩回,示意赵宥直接放在案上展开舆图。
那男子也不畏惧,坐在案子一侧,娓娓道:“明日到秀州沿运河北上,到楚州停歇,转陆路...”
赵士程追问道:“到楚州停歇那几日,他们是如何安排的?”
“我无意间听到那些老人说,指挥使的意思好像是在楚州休整,并无特别安排。”
赵士程点点头,若有所思,好一阵儿不曾言语,直至男子询问这才转过神来继续道:“我看你言行举止也不像长在普通人家,怎来这营中当了斥候。”
“我是从汴梁南逃而下的,家中也曾殷实过,只是金人南下,家破人亡,就只剩我一人,所以来参军报国,一血仇恨。”男子激愤道。
“我看你在这营中也应是处处遭受排挤,不然也不会大半夜把你推来。你不如以后就在我帐外当个守卒吧。”赵士程说完看向他,却见他面露难色。
一旁赵宥忙补道:“虽现在只是个看守郡王营帐的小卒,我们郡王眼下虽在这营中处处受困,但郡王的位置毕竟还在这儿,只要你今后能够帮到郡王,升迁不还是一句话嘛。再说了,我也见他们在营帐中刚才是如何待你的,要是你肯来,我的副帐中就留个位置给你。”
男子听到这里虽还是有些犹豫,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