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悟道
医院里永远是忙碌的,进进出出,人来人往,比肩接踵,人满为患。
离忧被送进医院以后,医生很快安排了抢救,天性,没死。但离忧从抢救室被送出来后,也并没有苏醒。
游飞燕看着那个被纱布完全包裹的离忧,无数次鼓励自己报警,但又害怕报警给离忧带来无尽的麻烦。不报警,却又无比的为离忧感到愤怒与委屈。她总是拿不定主意,她心里的委屈担忧累积成山,几乎要压垮她的身体。
然后,就在这时候,就在她眼里挣扎不断,就在她眼泪直流的时候,离忧醒来了。她大喜过望,仿佛看见七月的天山,仿佛身临七月的大海,仿佛置身于万花丛中,笑靥如花,破涕为笑!
“你醒了,离!”声音如三月的春风,笑容如腊月的阳光!是那么清爽明媚,是那么和煦温暖!
“嗯!”离忧勉强答应一声,还没有从那无边的梦境中醒来。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的脖子咔嚓一声的时候,他本应该失去了知觉,他却走进了无边的噩梦。
是的,他走进了一个原始森林。他一个人,穿梭于莽莽原林里,那些完全不知名的野兽,庞大而凶残的野兽,全部向着他踊来,撕咬他,攻击他,让他遍体鳞伤。然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无比坚定的认为,前面就有光明,前面就是逃出生天的路口。他拼命抵挡,他顽强抵御,他坚持不懈,于是,他听见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伴随着他狂烈的心跳,一步步逼退身边的原林,一次次躲开身边凶兽的致命一击。
然后,他看见了光!不一会儿,他看见了海!无边无际的大海,呈现在他的眼前。背后是浪潮一般的凶兽与原林,身前是漫无边际的大海。
眼看着生死一线,他正要一扎猛子跳去海中,他又看见了条无比巨大的鱼慢慢浮出水面。那是怎样大的鱼啊,仿佛整个大海都是它的身躯,仿佛整个天地都是它的身躯。
它是那么巨大,是那么庞大,是那么伟大!离忧吓懵了!
最令离忧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条鱼似乎还对着他笑了,那么迷人,那么纯粹。而身后的一切,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
离忧心里忐忑不安,他似乎可以感觉到鱼的和蔼,可是又实在被他的巨大给震慑住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大海中猛然升起一道光,那光芒里道音阵阵,光华万丈,刹那间铺满整个天地!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注一】
犹如醍醐灌顶,黄钟大吕,猛然将离忧惊醒,然后,他睁开了疲惫的眼睛,看见了挂满泪珠的游飞燕。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那流不尽的泪珠,可是为了谁?那满脸的哭笑可是为了谁?
他当然没有注意游飞燕那个“离”字,饱含了游飞燕多少感情,他只是疲惫的盯着她,说道:“谢谢你,飞燕。”
很简单,很自然。但在游飞燕看来,却又有深刻的含义。那一声“飞燕”啊,似乎正是她等待许久的回音。
所以,听着离忧疲惫而痛苦的声音,嘶哑而模糊的回答,她的眼泪更多了。仿佛流不尽的泉水,哗啦啦地流着。
“你怎么那么傻,离!”游飞燕带着哽咽,带着委屈,带着无比的心痛,说着。她的话,是那么厚重,那么温暖。
“呵,一时冲动吧!”离忧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别人,继续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直跟着你去的,”游飞燕哽咽道,她虽然觉察到自己的表达有些不对,但还是说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到南山山腰以后,突然失去了知觉,等醒来,才发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泪水如珍珠般落下,声音如珠落玉盘。
“我想报警,可是,我不敢!”游飞燕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啜泣,“报警我没有证据,也害怕影响你。现在你醒来了,我,我们报警吧!离!”
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
离忧到底是听出了些什么,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但他知道,目前所需要做的事是保密,不然,他就真的要被学校开除了,要被万叔叔赶走了。
他还没有听完游飞燕的话,就立马表示,绝不能报警。
“不能报警,也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了。”离忧严肃道,他虽然疲惫,说话的时候总是牵动着脸上的伤,痛苦难耐,但他依然一字一句说道,“一旦被人知道,暴露,我就完了。飞燕,也恳请你替我保密!”
他说的很真诚,很认真!那双眼里的感情,似乎已经将游飞燕沦陷了。
“你好苦啊!离忧!”游飞燕这次的哭声已经出来了,只有她知道,此时的离忧,有多苦,有多痛!或许,如果硬要加一个世间最可怜的人,该是离忧了。
不,离忧不是可怜,他是尘世中,一首永远激励人进步的诗歌。
“苦不苦的,有什么关系。谁又不苦呢?”离忧身上的绷带,已经完全裹住了他的一切表情与痛苦。
“可是,你为什么要答应他?”游飞燕实在不明白,离忧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能达到什么效果呢,“你这是何苦啊?”
苦是什么?基督教要求人们要走窄门,因为通往天堂的路往往是窄的,小的,不容易找到。不容易找到,亦是苦楚。又有佛家常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所谓苦渡众生,自是一种自我褒扬。然而,道家却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的思想,无为而至乐。
基督教认为原罪是从亚当夏娃吃了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有了自我意识开始的,佛教认为苦是因为无明、贪嗔痴等感招善恶诸业所致,道教认为苦来自从道生万物、混然为一的先天落入了矛盾的后天。
解脱苦的办法又是什么?基督教认为是相信上帝、放下自我,走窄门。
佛家认为是身心放空,方能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道家认为是凝炼后天、返归虚无自然的先天,得道升天。
离忧心里回顾了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所看书籍中有关苦的论述。不禁心里苦笑,是啊,对于他与游飞燕二人来说,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他们需要考虑的,是现在医院的医药费,是学校的接踵而至的各种疑问,以及身边所有关心与不关心的人的责问。
尽量隐瞒吧,不然又能如何呢?
“过去了的,就让他过去吧。”离忧慢慢说道,“飞燕,今天星期几了?”
“星期六,这几天不用上课。”游飞燕回答道。
“不上课?”离忧猛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不禁暗暗后怕的同时,对花落的挑衅,对花落的算计,可谓佩服之至!“原来如此,好心机好手段啊!”从而看向游飞燕,由衷说道,“谢谢你救了我,飞燕。”
他是真的回想起了那一股刻骨铭心的杀意。花落是真的想杀自己,他需要从此小心,时时提防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游飞燕幽幽道。
“你刚才说,你到南山山腰以后,突然失去了知觉,等醒来,才发现我受了重伤?”离忧疑惑道。
“是啊,”游飞燕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我也纳闷,天下竟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这如何可能呢?你确定不是后来赶到的?”离忧的疑惑更重了。
“确定啊,下晚自习后,我就跟着你们去了。到南山山腰的时候,不到十二点。可是,等我醒来,已是几个小时以后了。”游飞燕到底是女孩子,一想起这事,还带着无尽的后怕。
“或许遇到高人了吧!”离忧说完这话,自己都感到好笑,世间哪有什么飞檐走壁的高人。
“或许吧。”游飞燕也只能附和,凡是无法解释的现象,自然是高人的成果。“你饿了吗,我去买吃的。”
“随便吃点吧!”离忧对吃,从来没有要求。
“嗯!”游飞燕答应一声,就此出去了。
这里,离忧给万叔叔请了假,说这几天到浩然家去,并跟浩然打了招呼。然后,他静下心来,反复思量昨夜的经历,越想越后怕。但想到最后,他似乎终于想起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想起了那一条无比巨大的鱼,似乎看到了鲲化而为鹏振翅高飞的场景。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如天道之音,敲响离忧的灵魂,使他明白了这段时间读书以来,许多难以理解的地方!
注一:摘自庄周《南华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