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建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结束了。
张三五翻着程野送给他一塑料袋保健品,有点不好意思:
“平常车接车送也就罢了,还送我东西,你也太客气了。”
程野摇摇头,看向窗外,要不是姐嘱咐过了不准说,他还真想试着撮合下张三五和姐姐。可惜啊可惜,张三五分明被何静迷得晕头转向,自家姐姐又忘不了当年那个渣男。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根本没戏。
“张老师,有时间吗?来‘飞花令’吗?”
陈芳菲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发言中爆破,这句邀约,搞得程野眼睛瞪得溜圆,好似一只年幼的斗鸡,目光在张三五和陈芳菲之间来回徘徊。
“好啊,陈老师,我先吧,水平有限。”
“行。”
“来‘夜’行吗?”
“行。”
程野惊呆了,陈芳菲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张三五给他下药了?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都说过陈芳菲是个“抄袭狗”了,张三五怎么还理他,吃错药了?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真玩啊?!
程野用手肘怼了怼张三五,示意他小心陈芳菲。别的他是不清楚,但他记得有一回某兄弟公司来了个编剧挑衅陈芳菲,和他玩这个,被他怼的最后灰溜溜地拉开门就走了,连会都没开完。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陈老师喜欢陆游?”
程野看着张三五对答如流不说,还能把这天聊下去,彻底惊呆了。一个话痨,生生被俩“文学青年”惊的一路没敢插话。
大巴到站,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三五没有吃保健品的习惯,进屋就把保健品甩给了母亲。三五妈翻来覆去地看着瓶子上那一串串外国字,扯着嗓子喊三五爸:
“他爸,你赶紧过来看看,儿子出息了。给咱买了进口药呢!”
“是药三分毒,就你这文化水平,崇洋媚外的,吃之前记得问三五。”
三五爸的声音从厕所远远传来,‘不屑’中隐隐透着见过世面的沉稳。
“你不吃我吃!三五,别听你爸胡说,这东西不少钱呢吧?都怎么吃啊?”
张三五一瓶瓶看过去,拿着笔,挨个写下了用法和剂量,在母亲崇拜的目光下蹦跶回了自己屋里。
“妈,我们吃过晚饭了,一会不用叫我。”
张三五扒着门框喊了一句,就回屋把门锁上了。戴上耳机,拉开抽屉,里面装满了各种人设、剧情的初稿,书桌附近的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
张三五写写画画了一个多钟头,又填满了三张A4纸,锁进抽屉。刚准备洗洗睡了,就看见手机里公司群发了消息。
【明天上午十点,全体在公司大会议室,迟到者罚款500元,从工资中扣除。】
张三五随即拨通了程野的电话,还没等他说话,程野就开口道:
“三五哥,我正要找你。明天咱早点出门吧,万一周一堵了咱俩就瞎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怕你早起不来,想告诉你,要不我打车去呢。”
“嗨——客气个啥,我也不能迟到啊,我迟到一样罚五百。那你明儿九点下楼吧。”
程野挂了电话,转头一看,姐姐正盯着自己发愣,愈加确认了自己的感受——姐姐果然对张三五有点什么。
“姐,姐?”
“啊?哦,什么事?”
程澄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调整了回来。
“明儿公司大会,你也得早去吧?要不你坐我车?我明儿早出门,绝晚不了。”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接张三五嘛,不用管我了。”
程澄轻咳了一声,像是想掩盖什么一样,站起身:
“我去给你准备明天的衣服,大会上还是穿的正式一点好。”
程野盯着姐姐的背影看了一会,还是觉得不对头。使劲甩了甩脑袋,把自己的怀疑甩了出去。明天大会,叔叔也在,少不得会后找他和姐姐聊两句,自己还是早做准备,别太露怯才是。
“妈——”
程澄刚回屋,手机就响了起来,接起来一听,是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
“我听说公司明天要开集体会?”
程澄闻言感叹母亲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灵通,公司才发了通知,她那边就知道了。比起很多当甩手掌柜的董事,母亲要负责任的多。
“是,妈你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小野怎么样了?你回头和你叔叔说说,他也老大不小了,别总让他不上不下的干行政,也该给他安排个更重要的岗位了。”
“妈,这话我怎么说啊——”
程澄听了有点委屈,哪次妈打电话回来,第一句都是问程野,然后就是安排程野的工作,什么时候想到过她?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是你亲叔叔,是你爸的亲弟弟。再说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你爸投了钱,他现在没准也给别的公司打工呢。说了多少遍了,你和他,不需要那么客气。”
“我也在单位工作,叔叔是我的领导,我哪敢要求领导给程野升职啊!妈,您是董事,您说话更有分量,要是觉得程野工作不好,您去跟叔叔说,来得更直接点。”
程澄的推脱显然让电话对面的程母有些不满,但还是勉强答应了女儿的请求。
“好吧,既然要我去说,索性一次把问题都解决了。你那有什么事要我转达吗?”
程澄沉默了一会,她很想说,她并不喜欢这份人力资源的工作。但想了想,就因为这关系,哪怕她人力资源干得很不错,单位还有人对她颇有微辞,还是决定不再让母亲为自己动用‘关系’。
“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妈,爸最近怎么样?”
程澄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忍住,打听起父亲的近况来。
“他能怎么样?和朋友打高尔夫去了。哼,就他那点球技,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程澄沉默不语,自幼早熟的她很小的时候就看出了父母的不合。经历了多少次沉默的饭桌,尴尬的酒局,没有笑容的野餐后,程母终于放弃了用天伦之乐捆绑程父,改成直接出国,利用程父英语的短板,限制了他的社交。
“妈——晚安。”
程澄没能听到回复的‘晚安’,取而代之的是一句不咸不淡的‘嗯’。随即,程母就挂断了电话。
程澄抱起床上的小鳄鱼,盯着天花板发呆,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程澄睡着了,外面程野还醒着。
明天与叔叔的会面让他夜不能寐。想着怎么应付,思绪反而飘到了张三五身上。
反复琢磨了山路上的抓小偷事件,还是觉得肯定是张三五动了啥手脚。警察走后,大妈千恩万谢塞了个包子给他,让他居然有了人生第一次‘不好意思’,头一次理解了啥叫‘受之有愧’。
还有那个陈芳菲也很奇怪,居然能和张三五有一搭无一搭的聊所谓的‘文学’。他俩不是有仇吗?虽然他听着,得承认俩人都‘挺有才’,但他得告诉张三五,不能交人品有问题的朋友。
程野觉得,自己好不容易交到一个真心朋友,总不能见他往火坑里面跳。明天大会,那么多人都在,万一张三五站队错误,给上面留下什么坏印象了,明天叔叔问起来,他都不好帮他说话!想着,不顾已经指向十一点的表,再次打通了张三五的电话。
“三五哥?有空吗?出来聊五块钱的呗?”
“这点儿?”
张三五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里爬起来,定睛一看,十一点十二。程野这是怎么了?这点儿了还不睡,年轻人就是火力旺。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张三五有些无奈说了一句,程野却没察觉到张三五的意思:
“十一点十三啊,三五哥你在哪呢,没戴表啊!”
一想到张三五明天开会可能露怯,他就五脊六兽百爪挠心,跟个心上人要被人抢走的毛头小子似的。
“有什么不能明天上班路上说啊。”
张三五打了个哈欠,抓了抓露在外面的肚皮,试图再次出溜儿回被窝里。
“明天要开公司会,有点事——我想提前知会你一声,比较多,怕明儿路上再说,来不及。”
程野坚持不懈地纠缠让张三五彻底清醒了,爬出了被窝,一边套帽衫一边道:
“你要不嫌晚,我是无所谓啊。簋街那边有串吧,随便找一家,边吃边聊吧。我打车过去,你开车过去,到了街上,咱俩再碰头。”
“我去接你。”
程野兴奋,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耳边响起张三五的声音:
“不用,太远了,簋街见吧。”
一个钟头以后,面前堆满了螺丝小龙虾毛豆皮,烤串钳子的桌子两边,坐着程野和张三五。
“…所以不是他抄了唐小四,是唐小四抄了他?”
程野听完若有所思地嚼着嘴里的小龙虾肉,忽然一拍桌子道:
“三五哥,我决定了,以后再不说他是‘抄袭狗’了。”
张三五闻言点点头,递给程野一张纸巾,开口道:
“你不是要和我说开会的事?”
程野擦了擦嘴,口沫横飞地开始给张三五讲着公司里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咱们影视策划部,和他们那个影视评估部特不对付。你和陈芳菲干的这个活儿吧,本来应该是他们的活儿。他们觉得你们抢生意,知道吗?他们那个部门直属领导是陆总,你应该有印象吧?”
“嗯,我记得他。”
“他啊,一直想独揽大权,因为其实买IP这部分钱每年流水都挺多的。他就特不愿意别的部门也有干这个的。众口难调啊,比如说他想买他哥们儿写得小说,结果你,或者陈芳菲说不行,那这事儿就变成重新评估了。你知道吧?”
“明白,说白了就是多了我们这道手,他想暗箱操作什么就很难了。”
程野吸溜着螺丝点了点头。
张三五盯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孩子看,觉得程野虽然有点自我为中心,但要是下定决心对谁好,那是真的掏心挖肺,没什么‘心眼’。
“所以陆总和杨莉一直不对付,不光他俩不对付,宣传部的头儿,Lisa姐和他俩也不对付——”
程野说着一口辣椒片卡在嗓子里,剧烈咳嗽起来,张三五赶紧给程野递了杯水,程野漱漱口,继续未完待续的讲座……
第二天一早,张三五顶着熊猫眼,穿着呢子西服出现在楼下,看到驾驶座上仍然神采奕奕的程野,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
托程野的福,他已经拟定了今天的参会策略——他就是个哑巴,一句话不说,如果领导问,就说才来,不太了解情况,把发言转交给杨莉或者陈芳菲。
和程野话痨的风格不同,程野开车的稳定性出人意料的高。张三五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到了公司,程野停好车,把张三五从副驾驶上搀出来。
九点五十六,两人安全上垒,坐在了已经到了一半人的会议室里。
大会召开,张三五头一次见到了次奥影视传媒无限公司的‘全体员工’。然而昏昏欲睡的他实在没精力去观察在场的众人了。
会议过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而入。瞬间打游戏的、嚼口香糖的、刷微博的、搞自拍的、谈恋爱的、在发呆的,全部都站起身来。
程野伸手去搀张三五,张三五努力瞪大自己的双眼——看向眼前这个有些瘦弱却威严的男人——次奥影视传媒无限公司的老总——程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