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奇象征性往后退了几步,脚跟微抬,身形略弓。他的高速接近显然让眼前的四人察觉到了危险,为首青年的腰间隐约有银光闪烁。拉维奇并不知晓自己劫掠那名身份未知的贵族公子的事件是否有被大肆报道,显赫而跋扈,这几乎是他对于所有贵*族的印象,诚然,轰轰烈烈的死讯又怎能平复其父母宗族之哀思。
虚眯双眸,探查此人的衣着,近乎只是瞬息之间,便得到以往所不会在意的微末细节,粗麻制的斗篷,没有任何的徽章标记,量产的铁制长剑,单薄的内衬,略显稚气的面庞,约莫十四五岁,拉维奇不经意间往持剑者手腕撇去,却慌乱了身形。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那只红色游鱼的纹身而战栗发寒,水墨浸染般的红色鱼尾,从袖口中逸出。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追寻至此的目的。
“你是?”为首者亦往后闪躲,他只能看清拉维奇朦胧于暗月下的身形,面部为风帽所遮掩。他没有向前迈去,右手滞于剑柄处。
“大可不必如此吧,你们可不是卫兵。”故作声势,但并没有贴近距离。“等价交换,你们若是想要知晓有关于我的信息,也得用你们的情报以交易,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开门见山的发问,恐是有些无理吧。”
他压低了声音,对于身体的操控,乃至声带的振动,都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尺度,躯壳由灵魂所驱动,精细运转。
“面对未知身份不明面貌的陌生人......”头部上下轻微晃动,帽檐几乎彻底将眼睛所遮掩。“你们也真算是,大胆。”狂妄而自傲,自我形象的刻画乃至如此轻而易举。
拉维奇合上双眼,于虚无之境获得新的视野,尽管依旧看不清自己的面庞,但他可以确信的是,帽檐已经完全遮覆了自己的眼眸。那股气息并未萦绕于眼前四人,遗憾的同时更是松了口气,他先前鲁莽的行径或许会使他丧命。
那名青年的身后也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识。但他手背上未知的游鱼图样让他有些许胆怯。
“你想要......知道什么?”青年将火把往前凑了凑,拉维奇感觉到鼻尖的几丝温度。
“有什么办法进入这座城市?”顿了顿,“我是一个无业游民,我需要进城市找到工作,我对我的体力颇为自信,如你所见,我并没有其他的才能。”“我叫拉维奇。”拉维奇向前伸出了手。
他并不介意说出自己的真名,谁会在意一个游离于法外之徒的名字,他甚至敢确信,纵然有那些可怖的通告,也绝不会现上他的名字。
于淡黄火光下看清拉维奇的身形,年轻人愣了愣,“你值得更好的工作,拉维奇,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平平无奇,你值得更大的事业。我叫布莱耶。”他松开剑柄,对于拉维奇的话没有半分质疑,这也同拉维奇所预想的一样,他无法确信面部的微表情是否会出卖他,他所说的话的确毫无虚言。“你显然很......强壮。”
尽管有些愕然,但面对对方的示好,拉维奇固然是欣然接受。
“也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我将指引你前往这座城市,如你所言,等价交换。”布莱耶并没有格外畏惧拉维奇的不明身份,于他而言,这是超乎意料的良好结果。
“讲。”应声后,拉维奇并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仍然尝试在周边搜寻那丝恶寒气息之所在。同时也不忘继续刻画自己的身份。
他不知道是否有其他途径掩盖自己的身份,但眼前的青年与他年龄相差约莫三四岁,无冤无仇,他并不想双手再次沾染无辜之血。
“倘若那条路走的足够远,便真真切切失了人性罢。”
“同我走,我将带你去到这个城市的另一面。”对于拉维奇掩盖身份的人见怪不怪,光明正大之人又怎会于暗处摸索生机。
紧随布莱耶,他隐约感觉前行之路径与先前无二。另外一位隐匿于暗处的行者大致也追随其方向。
没有停下思考,他回想起过往的日子,从痛苦深渊中解脱的欣喜,于不知名之所再获新生。
他想起捡到的公告,却始终想不起公告之上那位贵族公子的名字,只隐约忆起“游行”,“跨国”几字,更忘记了自己为何会拥有烈性炸药与那位贵族的出行路径。
“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好像从未存在过那般……”关于行刺前后的记忆,完全是纯粹的空白。
拉维奇愈发觉得自己的视野变得荒诞妖异,墨绿色的世界,七只圣刑柱,转动的齿轮,带动着轴,牵引,撕裂的骨肉,弥散的瘴气,切割,分裂。无妄之灾,贪食与暴虐,亘古不变的恐惧阴影,暗处增长的血肉,瘟疫,灾祸,蛆虫遍生的尸体。瞳孔之中的阴翳,未存于世的镜中世界,诞生于概念之前的
噩梦。
超越认知的权柄,游离于宇宙空间之外的生命体,永不复明之日,不死的碳基生命体,从骸骨中复苏,未来与过去,高维的混沌之主,染指尘世。
在宇宙大爆炸前,悄然降生。唯一的真主,引领万世的超然主宰。谱写终章的倦怠之鳌。
纯臻幽暗的混沌之水,蛰伏于刺骨冰川的不详生命,幻想之灾厄。吞噬行星之人,漫游虚空者。
无尽的位面,平行宇宙间不曾改变的运数,有机组成物思维之外的恐惧。比恶魔更早的恶魔,潜伏,遁藏。超越时间的阴翳。
可憎的面目,疯狂的低语,猜疑与憎恶。
异变的肢体,燃至灯枯油尽,气力衰竭。腐肉缠绵于白骨而生于土。轮回不断的生机,永恒不变的运数。
“深渊的最深处,卷动的锁链,被尘封的往事,天地交接之所,无人涉足之地,那将是你命运之归宿,万物归一。”
“无论胜负与否你都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你始终只是一个……无名窃贼……”
拉维奇的思维被模棱两可的信息所包裹,无序,就像是毫无章法的无规则组合,穷尽尽头的无限数据,却无法分析得到因与果。
他已然前行有好一段距离了,远处的灯火未近未远,就像是绕着整座城市打转。
但他别无选择,除了向一位不知名的年轻人寻求帮助,他并不奢望获得其他人的信任。
充满疑点与迷云的身份,在一个正统社会是不为人所接受的。拥有观察他人微动作的手段,至少面对眼前身形瘦弱的青年,是毫无问题的。
“我们快走到了,希望你不会介意方法的特殊。”……“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会介意如何混入其中的,不是吗。”
布莱耶没有回头,自顾自往前走。“希望你见过足够多的苦难。”
并没有分辨出此话之中的含义,拉维奇看着布莱耶的表情,从皱起的眉头到戏谑的嘴角,伴随着话音结束时吐出的一缕白气。
哀思与凄苦。
但不过是转瞬即逝之事。情绪的出现与消失,也无人可解缘由。
拉维奇与生人交谈之事甚少,言辞颇为贫瘠,他像是一位异世者,在同样的空间平面,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与世孤立,只有极为稀少的消息渠道。
“我们快到了,你大概不爱说话吧,倒也无所谓,相识即缘。”
布莱耶指了指远方某处暗藏于浓雾之中的建筑,拉维奇顺着方向看去,凭借超人的视野,辨识出那是一座巨型塔楼,纵使是普通人,也能在城外看清楚那座塔楼的哥特式尖顶。
“三点四十一分?也许会有一两分钟的误差,但那些卫兵也许不会徘徊于此吧,这正是夜色正浓之时。”拉维奇将心声低语而出。
两人缄默不语,他也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斯莫克城高墙几乎遮云蔽日,这样宏大的工程出自伟大的人类之手,在伟大的亚斯坦大帝的一手统率下所建成,作为国之主城,斯莫克城几乎代表了人类所作出一切努力的工程所藏。
除了高耸的钟楼,淹没于云雾之中的光之高塔,再无其他建筑,可从外界探得一二。
“你大概还有其他同伴吧,布莱耶?”
“嗯,他们还在等着我回去。”
“你出来时没有其他同伴随行?”
“嗯,我们不喜欢滞留太久。”
“那没事了。”
拉维奇回头望了望,他依稀觉得夜色已淡,深如浓墨的黑夜从四周蔓延上火红的辉光,朦胧如摇曳火焰。他不确定那是否是斯莫克中歌舞升平盛世之境的曼妙灯火升腾以致。
“夜夜火树银花,寒冬似仲夏。”
“那辉煌的世界之都。”
“屹立万古而不倒,奔腾千年而不休。”
“人不眠,城不休,不夜盛世,夜辉如昼。”
“伟大的斯莫克城,我们高歌你的伟绩。”
“与尔共赴,悠悠皇都。”
布莱耶放声吟唱,豪迈而痛快。
直至最后一抹月色被蚕食殆尽。徒留将逝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