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维奇从眼前的烂摊子中起身。十几载来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他目睹自己的鲜血飞溅,浸透吱呀作响的木板。
他俯身拾起那个曾盛放着不可名状之物的简陋木盒,暗蓝色的液体渗入其中。
出于某种未知的猎奇心理。拉维奇将鼻子凑了过去。“这会和血液的味道一样吗?”出乎意料的是,拉维奇并没有感受到如他预想那般难闻的猩味。他描述不出那种味道,像是晨起时分远方飘来的花香,饭馆中诱人的食物气息,填塞人间一切欲望所在。
从不断膨胀的欲望中缓过一口气。拉维奇的眼球有些发涨,暗红色的血丝密布在结膜表面,若有若无的疼痛像是在被炊烟折磨。似一种烧灼感,又像被异物阻塞的刺激性疼痛。
拉维奇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他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时段,这样轻微的刺激或许只是残余的副作用,那非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轻易被凡人之躯容纳。
”追星逐月,至高之主。追逐先王之影,传颂汝名。赐吾以新生。”
圆月高升,皎洁纯净。拉维奇屋中唯一的油灯早已在之前的短暂混乱中翻倒在地。得益于不大不小,不深不浅,却遍布于屋身的裂罅,月光得以穿梭而过,为他所视。
拉维奇垂下双手,他感知着周遭的一切,内脏的运转,一呼一吸,哪怕只是瞬息之间的肌肉收缩,都被他尽收眼底。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眼眸悬垂于万物之间,窥视着世间万物的生息不绝,新生与衰变。
他不认为自己所获得的神迹般的晋升仅会为他带来这样的能力。痛苦之余,他自傲于自己所得。他坚信自己所能,不只是洞察于物体表面。
他的脑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念头,用这对双眸来洞悉现在的本我。拉维奇觉察到虚无之中的力量流转,仅存于脑海中的视野变得清晰明朗,尽管他目视前方,但于脑海之中闪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凝目,他描述不清那是现实还是虚妄幻想,若是有着超人的想象,也许会拥有同拉维奇脑中别无一二的情形。“控制,然后超脱,让自己的思维奔涌。”
拉维奇有些愕然,那句话浑然不像他从前的语气,人们很难分辨自己猛然间想起的话语究竟出自哪里,他也无暇顾及。他几年间近乎与世隔绝。也许那是幼年间的某句耳语,又或是这只眼睛原主的生前记忆。
他曾听说异肢并非寻常血肉,它的移植将带来一系列的不良反应。记载较多的大多数出现了严重的记忆偏差,忘记了自己的至亲之人,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称兄道弟。仪态,爱好,都与从前截然不同。
凡事需要作出牺牲。
“纵使是异肢,也无法于黑暗的环境中窥清现实所在,又或是需要训练与磨合。”拉维奇重新睁开了眼睛,纵使闭上双眼也能看清身边的细节。束束清光映上身后床榻,侵染于地板的煤油,书桌上遍布潦草字体的日记。但他并没有同想象般那样看清现在的自己。就像蒙染上一层暗影,只有缥缈于暗夜的粗糙轮廓。
他似乎高大了几分。从刚才不存于世的视野中,他感知到自己的些许变化。至于容貌,他望着那面铜镜,就像望着无数个过去的自己。
再次把目光投向那个被奇诡血液浸透的木盒子,古朴而神秘。他想起了那让他魂牵梦萦的奇幻香气。用小刀将其削成木屑,用盒中的绒布将其包裹住,放进了随身的储物囊。也许只是某种不可言喻的直觉,引导他做出那样的举动。
月色褪去,黑色的尘埃在阴霾中闪烁。清冷幽寂,如入无人之境。远方灯火闪烁,转瞬即逝。不远的一块空地像是有泥土松动的痕迹。一轮新月,两重暗影。游离于人世某处,寻觅生机。
得益于超脱自然束缚之力,拉维奇纵使在薄雾萦绕的森林中狂奔,也能规避那些常人所可观测的障碍。碎石,树桩,蔓延与地表,扭曲如**野兽的藤条。
越是奔跑,拉维奇越感到兴奋。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躯壳中轰鸣,让他感到狂喜。
卷起千万尘埃,熠熠闪烁于夜空中,这是他所观测到的。微末如芥子,在沉浮万载的岁月中,沉浮不断。
激烈的运动唤醒了他对于生命的二度理解,冲破了困厄于平庸的桎梏。
他先前宣读了某个教派的祈福密语,至于归隶于哪个教派,这个问题没有深究的必要。祈福之效能他自然是坚信的,再不济也只是渴求心中安宁。但他不愿像那些狂热的教徒宣扬自己的教义,视其主为万物,顶礼膜拜,供奉自己所能。于狂乱的信仰中探寻自己的真主,人世彼岸的天堂。恭敬谦卑而循规蹈矩,而那些狂乱的使徒则为人所不解。痴醉于不可窥见形体的神灵,舍弃身旁之物。所祈之物无一物得之。仍笃信自己的教义。
拉维奇的脚步放缓,他想起一个让他感到恶寒的故事。口口相传的故事未必是真实存在的,更何况是来自无人知晓的二纪元。仅凭着模糊的描述又怎能使人信服,纵使故事中的不详之物真实存在,也难以跨越纪元之遥,从深海中翻腾自己的余灰,重归于现世。
“食人的古者...”拉维奇自言自语,陷入了无关紧要的联想之中。
约莫是一位食人的古者,建立了自己的教派,藏匿于暗影之中迷蛊前来祭拜的教众,与之同餐。到最后被发现的时候,教堂中早已是一些不人不鬼的,如蛆虫般匍匐前行的狂教徒。衣不蔽体,赤裸的横肉,腐烂的躯体,滋生的蝇蛆。在干涸的血迹中保留着荒谬的事实。
他只觉得恶心。没有战栗发寒,因为这个故事无论从哪个层面都像是信口胡谵。
拉维奇一阵发寒,不是因为突兀的回忆,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停住了脚步。他的大脑仍凭自我沉醉于想象于回忆,却忘记了现世的危险重重。
“所谓的副作用大概如此。”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本身就容易想到那些毫不相干的事物。“但愿不会影响太久。”无能为力改变的事情,也只有勉强的祈愿能给予内心片刻安宁。
他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染透半边天,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日夜不眠不休,繁华莫过于此。但凡有片刻停歇,大千世界的造物也会轰然崩塌。
他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蹿进这座生息不止的齿轮之城,他甚至都忘却了这座城的结构。俞是靠近,便越是慌乱。呼吸粗重而腿脚发软。他感觉到自己的喉结似乎都在随着心跳震动。
远方即是无上之天堂。
但他仍在暗处寻觅摸索,借着幽幽灯火探寻生的希望,故地重游却已然物是人非。叛离人世背弃正道,然岔路口却往往难以相交。毅然走出的距离已让人失去回头的勇气。轮回皆因果报?困厄之中又怎能保留良知,此世彼世,厄难相随。
环形相扣的城市在灯火中勾勒出模糊的形体。“此行非虚。”
前方黑影闪烁,分明一道清晰人形,纵然不见眼眸,拉维奇也感觉到被注视的森然寒意。“守卫?猎者?亦或是某个异变物种?”拉维奇动用自己的视觉,却搜寻不到对方的踪影。
那道目光死寂,更如死魂灵的眼瞳,骇人可怖。从幽森阎罗索魂于浩瀚人间。三起三伏又隐匿于暗夜之中。
拉维奇像是被那股未知诡秘的力量所牵引,被人类的求知欲所操纵,调转方向,寻至黑影的源头。
那是他新生的微薄力量不可触及之所,但他依然能觉察到那股幽暗气息之轨迹,于混沌中若隐若现。
在层层灌木与盘虬枝干中纵行,仍能保持超乎常人的速度,竟不觉疲乏。
脱胎换骨。
他相信他的眼睛能窥见万物本源,寻觅到覆没于黄土之下的瘆人真相。
直至寂静深处,他并没有恶意,他只是驱动双腿,试图查明那邪祟之物。
拉维奇感受到远处气息杂乱,三五成***织缠绵,难以辨析。
他看到不远处的几道人影,恐惧后怕,而内心中满是极致的求知欲望。
几点火光燃起,他看到了一双眼睛,倒映着几束微弱火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