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主宅二门以外是外书房听风阁、宴宾会客的邀月厅,平常便是刘义总管日常事务;内宅除子烈、子安、鸿远住的三进院子,几处客房外,西边跨院住了周家母女,另有祖宗祠堂、一处花园和内书房吟雪坞。主宅两侧另有偏院,绵延数里不绝。房屋院落或雅致或壮丽,尽显江南灵秀之美,又不失六朝帝都的巍巍大气。
兰心边行边问刘莞些事儿,不觉行至花园。一进角门,先看见一圃玫瑰迎风怒放,花色娇艳,香气馥郁。
“这玫瑰开得倒早,花也不错。明珠,咱们采些回去。”兰心见了这早开的玫瑰,心中喜欢,想起手边玫瑰花露不多了,遂回头吩咐。明珠忙答应了,回去取花篮、花剪。
兰心漫步走上园中的亭子,亭名惜花,依傍着假山而起,里头设了石桌、石凳。她凭栏四望,见园中花木扶疏,万紫千红,争奇斗艳,观之令人心旷神怡,洗忧涤烦。不禁心中赞叹,果然是江南春色远胜北方,回头欲跟刘莞说话,却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有话要说?”
“这个……大夫人……”刘莞看了一眼兴冲冲回来正忙着采撷玫瑰的明珠,吞吞吐吐道:“这些玫瑰是表小姐派人种的,轻易不让人动。”说着,飞快地瞥了一眼兰心,忙又笑道:“不过,大夫人您自然是例外的。”
兰心闻言暗暗吃惊,看起来那水媚在萧府中说话颇有分量,不可小觑。她心中忖度,脸上却神情不改,笑颜依旧,与刘莞说些闲话,不出片刻,萧府的事情已知八九。
原来,自从三年前婆婆玉玲珑过世,府里少了当家主母,萧子烈便将内宅的事务委给了水媚。府中上下人等都以为这位表小姐有朝一日必会嫁给萧子烈——纵然做不了正室夫人,二房奶奶的名分总能占得稳稳的,便都趋迎奉承。三年来,添设了内账房、库房、采买等职,管事众人皆是周家母女的心腹,内宅的事儿水媚说了就算。
兰心沉吟不语,忽见园中走进十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水媚,身边簇拥着一众丫头媳妇们。
明珠正持花剪采着玫瑰,忽听一声怒喝,“住手!谁这么大胆子,敢摘我的玫瑰?!”她急忙回头,只见周家的那位表小姐柳眉到竖,正怒视着自己,更有两个媳妇捋袖上来便要抓她。
“等等。”明珠忙道,随即不慌不忙施了一礼,“表小姐,明珠初来乍到,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表小姐这么生气?”
水媚银牙暗咬,心中恼恨万分。她今年已经二十,却肌肤柔嫩仍似十五六的妙龄少女,全是凭着这一圃玫瑰才得以驻颜。她爱此花有如性命,不想却被明珠采下来许多,当即冷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表嫂陪嫁来的丫头,难怪这么不懂规矩。”见刘莞跑过来,又道:“刘莞,这丫头不知府里的规矩,你也不知道么?”
“表小姐。”刘莞忙笑道:“刘莞自是知道这些花儿不能采摘,只是……”
“刘莞。”明珠忙截断她的话,抬头看着水媚,神态不卑不亢,力持礼数问道:“表小姐,有道是不知者不为罪,况且明珠不过是摘了几朵花儿,不知犯着萧家哪条禁令了?”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不要以为你是师家陪嫁来的我就不敢管你?”水媚冷哼一声,脸色难看。
“表妹,这花儿是我让丫头摘的,你要怪就怪我好了。”一道清琅有如天籁的声音插了进来,兰心已走到跟前,面带微笑,星眸扫了一眼众人。
“表嫂。”水媚好似才看到她,忙换了笑脸,“既是表嫂喜欢,小妹怎敢再多说。漫说是这些花儿,就是金山银山,只要表嫂开口,小妹也得双手奉上。”
兰心微微一笑,她如何听不出水媚的言外之意,当下也不计较,反歉然道:“表妹言过了,我刚到这府里,也不知道这儿有多少规矩,若有得罪之处,表妹你可得担待一二。”
“表嫂这么说,小妹可不敢当。您是萧家的大夫人,只有您担待小妹的份儿呀。”水媚说到此处,忽想起什么,忙回头喝令一众下人,“你们还不给大夫人见礼,这么没有规矩还得了。”又笑向兰心道:“表嫂,这些人不懂事,表嫂你可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兰心笑看那些下人们纷纷上前行了礼,又都垂手侍立回水媚身后,不禁暗暗心惊。遂回头向明珠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明珠,把咱们摘的花儿都还给表小姐,再给表小姐赔个礼。”
“是。”明珠听命将花篮递给水媚身边的丫头,又上前深施一礼,“表小姐,才刚明珠言语冲撞,还请表小姐恕罪。”
“罢了,罢了。”水媚得意一笑,“表嫂,我还有事料理,就不陪表嫂了。”说完,告辞而去,心中志得意满。
她十岁随母亲投靠萧府,年纪既长,情窦初开,对大表哥萧子烈情深一往,偏偏碍于玉玲珑的遗命永远做不了他的正妻。可她不死心,她爱他爱得发狂,便给他做妾也情愿,所以,才趁着近水楼台之便揽过来府里的事务,再耐着性子等上几年,总能找到机会嫁给他,独揽府中大权,永远架空师兰心这个正室夫人。
昨日乍见师兰心,她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有那般美貌的女子,直把自己比得有如云泥之别,难怪冷硬无情如萧子烈竟也柔情流露,为此她妒恨交加。谁知今日一交锋,才知这师兰心徒具美貌,却是如此软弱可欺,那么,她何愁所谋之事不成?
兰心默默看着圃中娇艳的玫瑰,若有所思,半晌回神道:“明珠,咱们回房。”
“是,小姐。”明珠也不多话,跟了她便走。
刘莞呆愣片刻,拔脚追上来,“大夫人,您怎么……这么…….这么……好说话呀?”她好不容易才吞下‘软弱’二字,另换了字眼。
“退一步海阔天空。”兰心淡淡一笑,她岂会自失身份与水媚做无谓的口舌之争。兰心脚步不停,回头吩咐刘莞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子烈说起。”
“是,刘莞知道了。”刘莞见她语气坚决,只得无奈答应。
听风阁里,萧子烈从不曾象今天这样心不在焉,各处掌柜向他汇报的事儿他一概没听进去,满脑子里想得都是兰心。她何时起的床?是否用了早饭?现在在做什么?在府里可还住得惯?看看外头天到正午,他再也坐不住,把事情交待给鸿远和子安,便起身匆匆走出阁。
刚进自己的院子,就看见刘莞正从房里出来,见了他忙几步跑过来,左右看看无人,向他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爷,大夫人可是吩咐不许我告诉您的。”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见刘莞走出院门,萧子烈双眉微皱,眼中怒色闪现。周水媚竟敢对兰心那般无礼,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兰心为何退让呢?蓦地,他脑中灵光一闪,了然一笑,大步走进房中。
兰心正与明珠两个坐着说话,见他进来,二人忙都站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兰心迎过来笑问,一面令明珠斟茶过来。
“我来跟你一起用午饭。”萧子烈接过茶碗,饮了一口,递回给明珠。
“好啊,明珠,你去追刘莞,告诉她大爷的饭也一并拿来。”
明珠听命去了,萧子烈见房中再无闲杂人等,便搂住兰心,先是一记热烈的长吻,才抱了她坐下。
“今天过得怎么样?”
兰心失笑道:“子烈,现在才刚是中午。”
萧子烈也不禁一笑,自己对她是一时不见,便如隔三秋,以往的七情不动在她面前尽数瓦解。难怪前人有英雄难过美人关之语,果然是至理名言,这情之一字足以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啊。他摇摇头,忙说正题。
“你何时接手府里的事务?”
“再等几天吧,我要看看你府中的下人哪些能干,哪些机灵,哪些老实,哪些可用,哪些得开革。你可别忍不住坏了我的安排。”
“好,我都依你。”萧子烈在她颊上轻吻一下,“不过,答应我,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兰心笑着点点头,他犹不放心,沉吟片刻,又道:“府里若有哪个下人无礼,你就让刘叔惩治;
还有,你若有什么急事,就让刘莞去叫我。”
“知道了。”
“鸿远说你不可过累,所以你下午要好好歇歇,别忘了吃药。我会尽量早点回来。”鸿远跟他说过她幼年失调,及长又耗损心力太过,需要好好滋补一段时日。他本不舍让她打理府中这些琐碎的事务,只是他一人实难兼顾,又不能再让水媚继续打理。
看他这般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是一个瓷娃娃似的,兰心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我会照顾好自己
的。到是你,我的夫君,你的伤才刚好,不要过力才是。”萧子烈哈哈一笑,全不在意。
兰心埋首在他怀中,双臂抱住他腰。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周家表妹的年纪已不小了,我会安排她的婚嫁之事,你不会反对吧?”刚才花圃一幕,她更清楚地看出周水媚的野心,岂能再让这个妖艳妩媚的表妹留在府中,觊觎她的丈夫?萧子烈只能是她的男人。
“我怎会反对?不过,你不用费心,我来处理。”
“周家表妹极有心计,这几年理家培养了一大批忠仆,颇有势力。子烈,我接手之时,府里势必会有大的变动。”
“家中一切事务随你安排定夺,我决无二话。”萧子烈握住她手,放到唇边轻吻,“府里是得好好整顿一下了,兰心,你只管放手去做,不必有所顾忌。”他不是不知道水媚平常的所作所为,只是懒得去理,再者,水媚也乖觉得很,不敢做得太过而惹他发怒。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竟想欺到兰心头上,这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兰心搂住他脖颈,笑靥如花。萧子烈心中大动,俯头吻住她樱唇。半晌,喘息着放开她,再不停止,他会控制不住自己而与她缠绵整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