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的春天一晃而过,短得来不及驻足流连,便已进入夏天。
初夏的午后,艳阳还没到毒辣的时候,清荷已嚷着嫌屋里头热。恰逢院子里清风正好,从蓉缠不过主子的软磨硬泡,便带着秋雁、冬香两个新来的丫头,将院子整个洒扫了一番,从屋里抬出个凉榻安置在那棵老槐树荫底下,又顺手支了张小几,摆上新沏的绿茶与洗好的果子。
清荷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中抢过一枚樱桃塞入口里,旋即冰得牙直打颤,慌忙吐出。那樱桃是用沁凉的井水刚刚湃过的,还未入盛夏,井水不见阳光,自然寒凉浸人,从蓉本想放一会儿再给她,谁曾想她那么心急,赶忙将茶递上。
捧起清茶饮了一口,清荷歪在榻上长舒了口气,再不愿起来。可又是才歇了午觉,不知道做些什么好。她想想,便命冬香去架上找那本《西京杂记》来。因嘉陵帝近日政务繁忙,已不常唤她去上书房陪侍,每日午后她便多了不少闲暇。那书自她看过喜欢,他便连同其他几本一起送了过来,让她无聊时翻看。
她捧着书倚在凉榻上,从蓉坐在榻尾为她轻摇拂尘,以避虫蚁叮咬。头顶上方繁茂的槐叶像是一把巨伞,将她两个纳入阴凉,树上的知了在声声鸣叫,细密的阳光从枝叶的缝隙中倾泻下来,落在身上,留下斑驳的光点,随着清风摇摇晃晃。
读着读着,清荷只觉得眼前的字化作重影,渐渐模糊了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终于不敌困意,睡了过去。从蓉见状,自屋中抱出一床薄被给她盖上,重又拿起拂尘轻轻晃动着……
……
再次醒来时已是夕阳垂落,清荷在床上翻了个身,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身躯,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寝室,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纱质中衣。而躺在身旁的那个人居然是皇上,此刻正枕着手臂好笑地看着她。
她呼了口气,放下心来,瞪他一眼复又挨着床壁躺下,以夏被遮脸不睬他。嘉陵笑着贴上来,戏谑道:“没想到你这么能睡,我一进院门就看见你睡在树下,叫都叫不醒,口水都淌了一身,也不怕人笑话。”
清荷掀开被子,脸厐霎时绯红,冲着他嗔道:“你才淌口水,人家睡相哪有那么腌臜,尽胡说。”
嘉陵大笑着翻身搂着她,在脸颊上亲了一口,才道:“你倒胆子越来越大,敢反过来说朕,不给你点厉害瞧瞧都能爬到朕头上去了。”说着压在她身上不让她动弹,也不打,也不挠,只用嘴往她脖子里吹气,他知道她最受不得痒,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果然清荷受不住,呵呵笑着左躲右避,在他身下像条小鱼一样扭来扭去,嘴里胡乱求饶:“皇上放过我罢,臣妾知罪,再不敢了。”
“嗯?你叫我什么?我不是说过没外人的时候你要称呼我的名字,又忘了?”嘉陵帝佯怒,嘴下更狠,连吹数口。清荷只得笑着不停地躲避,忽然,她觉察到他停止了动作,心下一喜,刚要翻身起来,又被他强压下去。她抬眼看到他盯着自己的眼眸骤然暗沉,又听到他喉咙里传来熟悉的吞咽声,眼风一扫,自己居然衣襟半敞,露出些许春光,不禁面上作烧,伸手欲推开他,怎奈身娇力弱,上面的人纹丝不动。
“呵呵,”他声音暗哑,低笑道,“这次可是你自找的……”
他俯身含住她的唇,轻轻咬啮,感觉到身下的人娇躯骤然紧绷,心中暗笑,加深了吻的力度,直到怀中玉人娇喘无力,方才转而逗弄她的耳珠与脖颈,眼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肌肤渐渐泛红,双眸半闭半合,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才坏笑着罢了手。
“起来吧,该用晚膳了。”他将清荷自床上捞起来,看着她绯红的双颊,仍忍不住逗她,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子若还不满足,待为夫吃饱喝足后再来侍奉娘子,如何?”
清荷羞赧至极,伸手捶了他一下,方扬声叫从蓉进来收拾。
御膳房也已将嘉陵的例菜送来,不外是十菜一汤,仍热气腾腾。清荷盛了一碗冰糖莲子递给他,嘉陵笑笑,舀起一勺送到口边,却忽然想起什么:“瞧朕这记性,今天提早回来本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的,谁知你一睡就是两个时辰,朕就给忘了。”
明明是他自己忘了,还要怪到她头上,清荷忍不住腹诽,暗自叹口气,问道:“什么消息?与我有关么?”
嘉陵看着她点点头,旋又摇摇头。
“到底有还是没有?不说算了。”她撅嘴扭向一旁。
“呵呵,都要当长辈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嘉陵笑着看她,“今儿在上书房议事,朕见夏侍书有些心不在焉,坐又坐不住,怕他身子不适,结果一问之下,他却是因为要当爹太兴奋的缘故。朕便准了他的假,让他回去了。”
“真……真的?!”清荷惊喜莫名,饭也顾不得吃,急忙拽着嘉陵的袖子仔细盘问,“那……什么时候发现的?几个月了?男孩女孩?我该给嫂嫂送点什么好?”
一连串的问句让嘉陵有些哭笑不得,他索性也搁箸,将那个激动的人按在椅子上:“前面几个问题,你自己去问,朕一个男子如何能知?是男是女也总要生出来才知道,朕又不是神仙,没那未卜先知的本事。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吃完朕再给你出主意。”末了,又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句,“什么时候你也给朕生个龙子呢。”
清荷却只顾兴奋,哪还有心情吃饭,只是见他的神情十分严肃,才又胡乱拨了几口便告退,拽着从蓉到一边儿翻箱倒柜去了。
“蓉儿,你瞧,这几块布料还是新的,送了嫂嫂让她做几件衣裳,恐怕她身子重,日常的已经穿不得了。
“还有这两个荷包,带给她随身装点儿酸杏儿什么的,以备孕吐。
“对了,前儿个御膳房王厨子做的那道酸汤鱼很是开胃,如今天儿热,想必孕中的人最喜这个,回头你去问个方子来我一并送去。
“啊,还有,”她又翻出几个黄澄澄的金项圈,“听说小孩儿命浅,只有金子压伏得住,这几个项圈拿给她,保管孩子一辈子无灾无痛。”
“主子,您别急,一样一样来。”从蓉见清荷有些手足无措,不禁笑道,“许是您头一回升了辈分,心急难耐,可这小娃儿还没出生呢,哪里就用的着这个。”
清荷拍了拍脑门,失笑道:“可不是我糊涂了。”忽然又想起一物,却是这个时节正好用的,于是又躬身使劲翻腾柜子里的包裹,终于在一个浅绿色包袱里找到了,拿出来打开一看,一个雕漆小盒安静地躺在那里。从蓉讶然道:“主子,这不是那年令容华送您的罗扇?”
清荷取出扇子,一股奇香盈鼻,她轻抚扇面叹道:“正是。”神情黯了下来,带了些许苦涩。令宁舒已是许久未曾登门了,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自己先去低个头,可每次偶遇,宁舒似乎都不大情愿与她正面接触,让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扇子我一直舍不得用,白放着发霉,如今便送了嫂嫂罢,也不算糟蹋了它。”
从蓉也叹了口气,没有阻止,将东西归置齐了,一并差人送了出去。可谁曾料想,正是这把不甚惹眼的绢面罗扇,却差点酿成一场让她悔恨至极的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