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请用茶。”重华宫里,锦儿躬身将手中茶盏奉上。丽妃接过来却并未送至唇边,只用碗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叶沫儿,头也没抬地问道:“今儿个十几了?”
“回禀娘娘,今天四月十三。”
丽妃听了没再言语,兀自望着墙边郁郁葱葱的红色锦带,面上神情有些黯淡。
已经一个月又四天了,皇上一直没有踏足重华宫。反倒是冷清许久的翊萱宫那边,听说这些天去了好几次。
锦儿知其意,一时嘴快忍不住道:“‘那边’这些日子可风光了。那狐媚子成天称病装可怜,将皇上哄得团团转。哼,颐妃想必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住口!”丽妃将茶盏向桌上一掷,厉声道,“懂不懂什么叫隔墙有耳!你不想活了?!不知轻重!”
锦儿吓得两腿发颤,慌忙跪下:“奴婢该死!娘娘息怒!奴婢是替娘娘不平……”
丽妃狠狠瞪了她一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怎么还是糊里糊涂的?你就是不想活,也别拉着本宫陪你一起死!”
这几句话说得很重,锦儿禁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边哭边磕头认错:“奴婢……知错了……娘娘……恕罪……”
“行了行了,就说了你几句,瞧你那个轻狂样儿。出去吧,本宫瞧着心烦。”丽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锦儿红着眼眶告退,刚走至门口处迎面摇摇晃晃走进来一身影,于是抹抹眼睛俯身行礼道:“给三皇子请安。”
“免了。”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丽妃抬头看去,果然是景琛挺着小身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不禁失笑。毕竟还是三岁小孩,小景琛一见母亲便恢复了本性,撒着欢儿地一头扑到丽妃怀里。
丽妃将他抱至膝上,皱眉道:“怎么也没个人跟着?你的奶嬷嬷呢?”景琛哪顾得上理会这些,只一个劲地往丽妃怀里拱。却听门口有人笑道:“给丽妃娘娘请安。娘娘切勿责怪王嬷嬷,是臣妾向她央了这份差的。”
“原来是温婕妤。怎么好劳动你呢。”丽妃让人将景琛抱入内室,着人看茶。这个女孩儿平素也是常来请安的,外头也都盛传她有心与自己交好,只是她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却总是看不大通透。因此,丽妃对她既不冷淡却也不过分热络。
落座后温婕妤也并未说明来意,只看着那种植在墙边一溜儿的锦带花赞道:“娘娘宫里的五色海棠果然艳丽无双,枝长花茂,灿如锦带,堪称极品。也只娘娘配得起这样的花儿,他人能得一见也是难的。”
丽妃笑看她道:“既如此,以妹妹巧夺天工的的画工不如将它画下来裱挂在宫里,岂不能天天得见了?”
“娘娘取笑。臣妾才疏浅陋,空得其形却不得其韵,画出来的东西怎如真品来的灵动?快别糟蹋那些花儿了。”温婕妤轻抬罗袖,掩口笑了。
二人正寒暄着,忽听门外朗声通报:“皇上驾到——”丽妃顿时喜上眉梢。
果然,嘉陵昂首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上首。丽妃与温婕妤皆起身叩首请安。“罢了,都起来吧。念笉也在。”嘉陵没有看丽妃,只笑着向温婕妤道,“朕也很久没去淳熙宫看你了。嗯……朕明天过去,你准备一下。今儿个你先回去吧,朕和丽妃有话要说。”
温婕妤喜不自禁,未曾想今天能得遇皇上又获得恩宠,真是天大的福分。聪明伶俐的她又怎能不识时务,连忙谢恩告退了。
见她走了,嘉陵脸上的笑容霎时烟消云散。丽妃见状,本有些含酸的心更觉委屈,背向他哀怨道:“皇上是不是都忘记人家了……好容易来了还给人家摆脸子看……”
嘉陵从其身后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怎么也变成怨妇了?你不是一向最解圣意的吗?朕最近乏得厉害,莫要让朕再为此忧心。”
丽妃靠在他怀中,深深呼吸着他专属的味道,心中的委屈业已逐渐淡去,由嗔转喜。耳边传来的雄浑嗓音又让她红了半边脸,更显娇艳。
重回到阔别多日的熟悉怀抱,她不禁将身子向后靠了靠使二人贴得更紧。偷偷瞥了一眼嘉陵帝,见他似乎没有拒绝的意思,便更大胆了些,转过身去以额轻抵在他的肩胛处慢慢揉蹭着。
许是累了,嘉陵将她拥得紧了一些。丽妃像得到暗示一般,从他怀中抬起头,仰望着这个让她交付一生的男人。他双眸微阖,眉头紧锁,似是有甚烦恼之事。她有些心疼,试图化解开这些忧愁,情不自禁地掂起脚尖偷吻了下他的唇角。不出所料地看到他忽而睁大的眼,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带着一丝疑虑,一丝纠结,好像要看到她心里去。
她不由莞尔,这个位至九五让所有人臣服于自己威严之下的男人居然也有如此迷茫的时候,想必事关朝堂。此时她却不想多问,不愿那些繁杂俗事干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嘉陵将她拥得更紧,重重叹了口气。忽然出声道:“绮静,你可有什么话对朕说?”
丽妃的笑容更深了,嘉陵已经许久没有称呼她的本名。她探手反环上他的腰身,埋首于其胸口,柔声道:“绮静很想念皇上。这些天臣妾真的是度日如年。”
嘉陵默然不语,像被定格一般,任凭那窗外树叶沙沙作响,地上光影斑驳。
终于,他似下了决心,伸手解开她前襟的盘扣,露出那一片光洁白皙的肌肤。她的心跳开始加快,面上飞起红晕,眼内的雾气湿得能滴出水来,不由得闭上了双眼,心中的渴望显而易见。嘉陵却硬将她从自己怀中拉开,紧盯着她胸前的那抹光滑如玉。
没有再等到他的动作,胸口的微凉给了她一丝清明,睁开微曚的眼望去,却并没看到他眼中应有的情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肃杀的薄凉,她不由一怔。
嘉陵却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双手擒着她的肩,冷冷地问道:“朕送你的玉瑗呢?为何不戴?”说话间手上力度逐渐加重。
丽妃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霎时已彻底清醒。半晌,方答道:“回禀皇上。臣妾一时不慎,不知丢在了哪里……望皇上恕罪。”
嘉陵斜眯着眼冷然道:“果真丢了?”
丽妃不明白他究竟何意,只得答道:“千真万确。不敢隐瞒。”
嘉陵见她不肯说实话,自袖中取出那枚谷纹梅花瑗扔在她的脸上,背身而立,胸口急剧起伏,显见是气极了。丽妃顾不得脸上被砸的疼痛,俯身拾起那枚玉,果然是自己丢了的那块,不禁讶然道:“怎么会在皇上手里?”
“你还在跟朕演戏!”嘉陵龙袖一挥,转过身怒气滔天地瞪着她,“那就不要怪朕不给你留情面!朕知道你一向与若婷不合,厌恶她们母子。朕一向偏疼你,那些事并未予追究。可景瑀是无辜的!你怎么下得去手!”
他忍了这么久才来与她对质,就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可是越想心中越难平静,若不问个水落石出,怎么对得起“父皇”这个称呼?!每当想起景瑀的面容,他的心就仿佛受了那凌迟之苦,被割得鲜血淋漓……
丽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中神色恳切,声音哽咽:“皇上明鉴……臣妾知道皇上盛怒,不敢辩驳。可加害皇子的罪名,臣妾万万担当不起。还请皇上明察!”
“若不是你做的,为何此物会掉落在塘边?朕不信你会将它轻易借人!”
“皇上恕罪!大皇子薨逝前这玉便丢了,因怕皇上怪罪便未敢声张。可它为何出现在荷塘臣妾实在不知。想是有人故意陷害臣妾……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丽妃已泣不成声。
“你可有人证明?”嘉陵见其哭得梨花带雨,不像作假,也不免有些疑心。
丽妃摇头道:“贴身饰物,除执掌宫女外便无人知。因她丢了此物,臣妾将她贬入了浣衣局。皇上若不信,与内务府核实便知。”
嘉陵沉默了一阵,道:“朕定然会查个明白。若不是你做的,朕会为今日之事补偿你;可若让朕查出确实出自你手,这后果恐怕不是你一个人可承担得了的。你好自为之。”说完将那枚玉瑗自丽妃手中取回,抬腿径直走出了重华宫。
丽妃独自跌坐在地上,衣襟半敞,发鬓有些凌乱,面上的泪痕仍未干透,而双肩方才被他捏着处已然淤青一片。她并未理会身体上的痛楚,木然地拾起方才情急叩首掉落在地的玉簪,紧紧地攥在手中,力道越来越大,终于听得“叭”的一声,那支玉簪在手里生生断为了两截。
她眼中已冻结成冰。若不还以其人之道,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