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都起来吧。瞧本宫这记性,见着美人儿就忘了时辰。”
“谢丽妃娘娘。”从蓉起身时扶了一把清荷,方退到一边垂手侍立,带了些许紧张。
“妹妹好相貌。不知怎么称呼?”丽妃看也不看从蓉,只在意面前这个俏人儿。
“回娘娘,奴家是河南洛阳清吏司郎中夏鸿轩之女清荷。”清荷低眉答道。眼角余光留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射在自己身上,不禁更加惶惶不安。
一旁的阮容仪沉不住气,尖声道:“你就是那个洛阳来的狐媚子?”被丽妃狠狠瞪了一眼,方噤声不言。
丽妃笑笑,伸手抚了抚清荷的发,“果真是个清丽脱俗的妙人儿,头上这支如意点翠倒给妹妹多添了一分艳丽。”
清荷心下一黯,没有答言。
“好了,本宫还有事,妹妹得空儿也来重华宫逛逛,陪本宫说说话儿。”丽妃拍拍她的手,指着身后一帮女孩儿说,“她们平日里也总闲得很,不妨走动走动,省得你一个人闷得慌。”
“是。奴家记得了。”清荷敛眉福身,与从蓉恭送丽妃。待这一群人离开,方重重吐了口气。
“呼,吓死奴婢了。”从蓉同样抹了一把冷汗,“好巧不巧竟会遇上她。”
“她?你是说丽妃娘娘?”清荷回头望着那人的背影,想起为何会有似曾相识之感,进宫路上那个小宫女巧儿在自己耳边留下的不就是这两个字么?只是当时并未往心里去罢了。
如今回想起方才的情景,虽然这个年轻女子一直在笑,却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那种无形压力,就像山雨欲来之前的浓雾水气,重重压在胸口一般。
“姑娘。”从蓉并不接话,只提醒道,“时辰不早,莫让颐妃娘娘心急,还是赶紧回去吧。”
清荷点点头。无论这个女子翻云覆雨亦或只手遮天,都与自己是毫不相干的,自己于她亦构不成什么威胁,想必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且放宽了心,随着从蓉去了。
丽妃万氏所住的重华宫却属东六宫,与颐妃独居翊萱宫不同,有一位从四品容华,几位无品的低位小主伴着,日间却也不甚寂寞。
今日,她本是听说皇上又带着莫尚书之次子巡幸御花园,便也细心妆扮了,带人前来,希望可以“巧遇”皇上。却没想到来的不巧,人都早已散去,只遇到了有着同样玲珑心思的永福宫婉贵嫔及阮顺仪二人。
两宫的人都假作不知对方心意,几番寒暄之后,丽妃提出结伴同游,那婉贵嫔也便欣然应允。
这一行娇俏丽人莺莺燕燕,表面和谐融洽,暗中却各怀心思,哪有赏景的兴致?只不多久,便要借辞散去。因两宫相距不远,倒也顺路,却恰好遇到也要出园子的清荷主仆,这几个人的心思便难得统一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丽妃扶着婉贵嫔的手顺着甬道走在前面,令容华与阮顺仪居中,几个才进宫不久尚无品阶的小主则走在最后,低声聊着天。
“方才那丫头,你可看清了?”一个着粉色衣裳的女孩轻声问同伴。
“她总低着头,看得了七八分,也算是个美人儿吧。”另一个身穿浅蓝宫装的女子用同样的语调回答。“只不过,比起咱们丽妃娘娘,还差了些。”
“我也这么觉得。若说到艳丽二字,这宫里头还真找不出一个比丽妃娘娘更美的。难怪一直圣眷无衰。”粉衣女子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这时,走在三人最左边的穿白衣的女孩儿也忍不住加入了谈话:“可若论到性子品格儿,我反倒觉得那一位似乎更温柔些。”
粉衣女子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挑眉道:“性子温柔又怎么样?淳熙宫的那位安贵人算是够柔婉的了吧?结果还不是被咱们娘娘……”
身边那名蓝衣女孩赶紧拽了一下她的衣袖,飞快地瞥了一眼前面,见似乎没人注意这里,方轻声斥道:“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胡言乱语?那安贵人是贪玩淋雨染了风寒,才抱恙至今的。与咱们娘娘什么相干?快不要胡说!”
那粉衣女子撅嘴不满道:“事实就是如此嘛!还不让人说话了不成?”
“什么事实不事实的?难不成你亲眼看见了?说过你多少次,还不防着些儿,迟早有一天你会被自己这张嘴带累。”
几人在后面唧唧咕咕,谁都没留意令容华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渐与她们并行。听到此处,她用不高却足以让她们听清的声音淡淡道:“几位妹妹如若再妄议主子,恐怕接下来就不知是轮到你们中的哪一个了……”
三人仿若受了莫大的惊吓,立时噤若寒蝉,面如白纸。令容华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言,几人便跟着丽妃回宫去了。
清荷因那日在御花园痛哭了一回,又吹了冷风,许是受了凉,这几日便头昏脑胀起来,连身上也觉得恹恹的,吃不下东西。颐妃听闻,连忙请御医来诊视,倒闹得清荷脸上不好意思。
待御医诊治完毕,颐妃遣人跟着去太医院取药。自己坐在她床边,笑着握着她的手,表情怜惜,言语温和,倒真像个姐姐一般:“清儿妹妹快别如此说,你只身一人在京,又没个亲友依靠,本宫看着实可怜见的。这心里啊,不知怎么样疼妹妹呢。”
“清儿知道。”清荷不禁动容,反握着颐妃,“这些日子,多亏了颐妃娘娘照管,清儿心里感激不尽。”
“这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妹妹还是赶快养好身子要紧。”颐妃笑眯眯地看着她,手上略加了些力度,“只要妹妹不误解本宫的心意就好。”
“好了,你歇着吧。本宫回去了。”待身边人取了汤药回来,从蓉接过服侍着清荷喝下。颐妃便拍拍她的手背,站了起来,“刚吃了药快别动,让从蓉送送就行了。”清荷依言躺好,使从蓉送颐妃回了寝宫。
因吃的药有安眠益神的效用,她本想等从蓉回来,却实在撑不住,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她动弹了几下,觉得爽利了好多。从蓉听得声音,便端了沐盆进来,看见清荷已然坐了起来,笑道:“姑娘好眠。”
清荷脸红红的,低眉穿衣,也不说话。从蓉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服侍。待得刚收拾停当,便听到暖阁外有人朗声道:“夏姑娘在么?”
清荷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也猜不出有谁会来寻自己。从蓉也抱着疑惑出去了,却听得她在外头似吃了一惊般,倒吸了一口气,道:“给令容华请安。”听得清荷心里咯噔一声。
果然,那令容华笑盈盈地带着一个女孩儿走了进来:“大清早的就来叨扰姑娘,还请见谅才是。”清荷赶忙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礼,口内请安。
“妹妹快起来吧,我今儿来可是有好东西给你呢。”令容华笑着把她拉了起来,“丽妃娘娘听说你病了,特让我来瞧瞧。嗯,我瞧着果真好些。这些药材是娘娘赏你的,回头让太医院按方子给熬了,最是安神理气,外头再寻不到的。”说着,冲身后的那个丫头摆摆手,示意她将东西送上。
那丫头乖巧伶俐,福了福身,将手中的药材悉数搁在了案桌上,便又退到令容华身后。趁主子没留意,居然抬起头笑嘻嘻地冲清荷做了个鬼脸。
后者顾不得看那些物件,只惊讶得合不拢嘴,指着她道:“你……原来是你啊……”怪道觉着那声音耳熟,原是曾伴了自己一路的宫女巧儿。
令容华没料想清荷认得自己的丫头,也吃了一惊,便问缘由。清荷自然挑拣着说了,令容华不由浅笑:“她恰是上个月刚分过来的,没想到还有这个典故,可见这也是咱们的缘分。”
她拉过清荷走到案旁坐下,指着桌上的赏赐道:“这些药材是丽妃娘娘亲自问过替你看病的那位御医陈大人,方打发我送过来的。说句不怕妹妹笑的话,我们可再没得过的,可见娘娘心里着实疼你。”
“清荷多谢丽妃娘娘惦记。可是……这些东西如此贵重,清荷万不敢收。”
令容华笑着拉起诚惶诚恐叩拜下去的清丽女孩儿,拍手道:“这可是我的不是了。我不过白玩笑一句,妹妹别放心上。这是娘娘的一片心意,你收着就是了。”
清荷正不知所措,抬头看见从蓉在令容华背后悄无声息地迈进门槛,对她点点头。她略一怔忡,方才叩谢收了。
令容华见事情顺利,也松了口气,站起身道:“得了,事情办完,我也该走了。得空再来看妹妹罢。”说着,便带着巧儿离开了。
清荷口内称谢,与从蓉将二人送出了门。见二人走得远了,方回头问从蓉:“是颐妃娘娘的意思么?”
从蓉笑赞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娘娘知道她来,也有些奇怪,叫了奴婢过去,奴婢便将那天巧遇丽妃娘娘的事情回明了。娘娘怕姑娘初来乍到难免无措,还让奴婢告诉姑娘,这宫里最讲究的便是礼数规矩,这上头赏的东西,无论贵贱均不可推辞。若心里果真过不去,亲去磕个头也就罢了。”
清荷方才恍然明了。
第二天,清荷简简单单绾了个桃花髻,换了件水绿色挑线裙,上穿银白素罗褂,外罩一件灰鼠比甲,没有上妆。便由从蓉领着去了重华宫。
两宫之间隔了一个御花园,若要沿着宫巷走,恐怕得费些时辰。从蓉为了省些脚力,便带着清荷从花园中穿行而过,自东北角门出去向右一拐便到了正门。
二人立在重华门外,只觉四周十分静谧。宫墙底下站了一溜的侍卫,个个身姿挺拔,器宇轩昂。同为侧一品妃子,这重华宫的气派,果真比翊萱宫不知大了多少。
领头的侍卫见二人走近,虽辨不清身份,却也不敢轻易得罪,便遣人知会了里头。
略等了片刻,便有掌事姑姑迎了出来:“让夏姑娘久等,请随老奴来。”说完,转身自侧门进去了。二人只得默默跟着,并不敢多言语。
一路跟着那位不苟言笑的姑姑,七转八绕,待穿过那白玉栏杆围砌的甬道,迈上丹陛,忽听传来一阵娇笑声,清荷便知已近内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