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宙苍派新任掌门毁掉魔族法阵之后,魔物夺舍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大小修真门派皆人人自危,都知道魔族卷土重来已是迟早之事。
宇昆门掌教玄风真人,自入南荒大泽后便销声匿迹。内外交困之际,执掌九脉事务的玄炎长老立志培养更多本派精英,以渡魔劫。玄炎长老与众长老商议后,决定在宇昆山主峰设立『天机院』,从宇昆九脉中择菁芜弟子入院受训,并组织十位各擅胜场的宇昆门长老联合授业。
十五载弹指一瞬,当年第一批仓促入选的五人,俱已修至『神海境』。面对这百年未有之盛况,玄炎长老意气风发,决定进行第二次选拔。
宇昆主峰之顶,一老一少正在打扫竞技台,他们是看守宇昆先贤祠堂的守灵人。七日之后,宇昆九脉简拔出来的佼佼者,将在这里一较高低,争夺进入天机院的机会。
『「天机院」仅用十五年,便将五位弟子训至「神海境」,』老者停止扫地,看着少年,『你想不想试试?』
『赵伯,我还没正式拜入山门呢,想这些事,太遥远了吧。』少年苦笑着回应。
说话间,祠堂方向走过来一人,来到少年身边,二话不说,便伸出双指搭在少年眉心。
『玄炎长老,你意下如何?』赵伯向来人问道。
玄炎长老并不回答,只是略略点头,转而对少年道:『宇昆长老无收徒之先例,我代掌门收下你。』
赵伯听玄炎长老如是说,大吃一惊:『从上次的传位之争后,宇昆主峰不收弟子的规距已有一千两百年之久,玄炎长老这样做会不会惹人非议?』
『我是执法长老,没有人比我更懂宇昆的规矩,』玄炎长老回道,『明日将他交给朱雀。』
玄炎长老说罢,便转身离去。
『赵伯,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现在是寄名在掌教真人名下的徒弟,宇昆主峰的门下弟子了。』
『这么草率吗,没有入门考核,甚至没有拜师礼?』
『规矩是约束庸人的,』赵伯缓缓道,『玄炎长老自然不是庸人,你也不是。』
赵伯说完,带着少年回祠堂去了。在他们回到祠堂,转身关上大门后,一只鸟便扑棱着翅膀从竞技台东南侧的大枫树上飞起,借着昏暗的月色,隐隐可辨那是一只乌鸦。
次日,赵伯便带着少年去了『承宇宫』。自十五年前出访南荒大泽后,宇昆门便对外宣称玄风真人闭关修炼。『承宇宫』这座掌教真人的宫观,也同时被宇昆门四大护法下辖的『护法戍卫』封锁了起来。
承宇宫外,赵伯将少年交给护法戍卫后便自行离开了。
『你就是连海平?』
『正是弟子。』
朱雀护法头戴宗门高冠,冠缨垂腰,腰间系挂着一柄精致的短剑,丰神俊朗、潇洒出尘。他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道:『玄炎长老赌上了一世清名,你才有这个机会,你要珍惜。』
少年听到训诫,长揖恭受。朱雀上前扶起他,引他至宫内西侧的一所别院。朱雀告诉连海平,这里便是他以后修行的居所——吟风别院。
院落清幽别致,院内生着一株巨大的榕树,几近遮住整个院子。一座双层宫观,八角飞檐、檐角皆坠着长串的青铜铃铛。宫观正门悬着一幅匾额,上书『吟风观』三字,想来是宫观名了。
『玄炎长老,已在吟风观上等你。』朱雀护法指向宫观二层。言毕,他便转身离去,并顺手关上了院门。
少年来不及细看这别院的风景,便拾级而上,去到了宫观二层。玄炎长老坐在石案边,正端详着一枚精致的铜锁。
『弟子连海平,见过执法长老。』少年朗声道。
玄炎点点头,招手示意少年近前来。少年走到玄炎身边:『长老,有何垂训?』
玄炎将铜锁递给少年,那是一枚紫铜铸成的长命锁。正面浮凸镂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则是『连海平』三字。
『这原是你的物件。十五年前,刘家二小姐把你从鬼族妖人手中解救下来时,你的脖子上便挂着这枚铜锁。』
『刘家二小姐?』少年有些疑惑。
『她本是千英宗创派宗主刘江天的次女,现任的宙苍派掌门——刘悠悠。』玄炎长老轻声道,『你被救下时,生息已然不全,能否活下来都是未知数。那册子上的功诀,是临别时她赠予你的。』
『我从五岁时就开始修练的《千英玄心诀》?』
『是的,「千英」二字,便是指刘二小姐的娘家「千英宗」。照理,我该将你送还给「千英宗」。毕竟十五年来,我宇昆门并没给你任何东西。』
『赵伯是弟子唯一的亲人,宇昆门对弟子有养育之恩。』少年回道。
『我代掌门收你入门墙,实是怀有私心。刘江天创立千英宗之前,曾是一介不入流的江湖术士。但我却亲见他力战宇昆掌教而不落下风。其女刘悠悠更是灵慧天聪,从鬼族妖人手里救下你的那一年,她才不过十岁而己,却已有着不输于我的修为。』
玄炎长老拍拍少年的肩:『带艺投师,本是我宇昆禁规。上一位带艺投师者,几乎令我宇昆九脉灭门绝户。但你在我眼皮底下长大,我相信我可以不必有此忧虑。然而,值此多事之秋,你还是要把《千英玄心诀》交给我代管。』
少年听罢,便从怀里取出一份精致的手札,交给玄炎长老。
『你要记着,不论何时何地,不论面对何人,都不要提及《千英玄心诀》之事。门规所在,这件事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玄炎长老正色道。
少年点点头:『弟子明白。』
在玄炎长老的引导下,少年认了一遍吟风观的布局与陈设。
送走玄炎长老后,少年伫立在吟风观正门边,仰头看向院中硕大的榕树。偶起的南风,穿过榕树的枝叶、摇动起檐角的铜铃。串串清脆的『叮咚』声,似在讲述这一千两百年来的寂寞。
午后的阳光穿过榕叶的缝隙,在吟风观的窗上绘出婆娑斑点。少年合起典藉,起身打了个哈欠。他要在玄炎长老送来的三部入门武技中挑一样研习,六天之后用它来应付『天机院』的会试。
玄炎长老告诉他,以主峰弟子的身份示于九脉之前,非常重要。当然,不被九脉首座们挑出来的高徒揍得太难看,也很重要。结论就是,这六天非常重要。
《杏花疏影掌》、《沐风莲愁剑》,《寒竹噙雨指》——听名字都不像太有威力的武技。少年抱着三册书踱到卧房,打算在竹榻上小憩片刻。
刚把书放到竹榻上,那墙上的一幅图画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幅两尺宽,五尺长的画卷。
画中一片泽国,水中有孤洲一片,孤洲之上有一座邻水而建的水榭。数株杏树正在开放,而花下有一位身着黄裙的妙龄少女迎风而立、双手上扬,似是在接漫天飘落的杏花。
那眉目清秀的少女,似有魔力一般,深深吸引住了少年的目光。半晌回过神来的少年靠近观赏画卷,只见那画卷的右上角写着『汀洲幽梦图』,落款是一枚朱砂印章,能看出是一枚古拙的『叶』字。
在少年昏昏沉沉地卧榻睡着之后,那枚画卷上的朱砂印章便微微翕动,鲜红的朱印便伴着这翕动之势忽明忽暗,如活物一般。
『你是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少年转过身,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红衣的姑娘。这熟悉的水榭亭台、满地的杏花……莫非是画中的盛境?
『我叫连海平,』少年道,『我现在是在梦里吗,怎么这里跟我刚刚看到的画卷那么相似?』
『真实与梦境,又何必分得太清,』红衣姑娘道,『你不认得我了?』
连海平摇摇头:『我是宇昆掌教玄风真人的弟子,今年十五岁,怎么可能认识你。』
『玄风?不认识。我认识的宇昆掌教叫「元慧」。』
『元慧真人是宇昆门第七十六代掌教,被鬼族大祭司以「不舍刀」斩断三魂,切掉了受想行识,成为活死人。玄风真人,是第八十五代掌门。』
『你怎么这么清楚?』
『晚辈由宇昆先贤祠堂的守灵人赵伯养大,誊抄、修缮宇昆先贤的平生事略,是分内之事。』
『真是沧海桑田,我们从前平辈相交,你可不用「晚辈」自称。关于从前的事,你都不记得了吗?』
『从前?』
『从前的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不过,想来你也是遇到了莫大的困难,才被迫如此。』
『难道我不是连海平,我到底是谁?』
『不管你是谁,我都视你为当年的朋友。你能来到这画中,想必不是偶然。也许从前的你,已对当下的事有了妥善的安排。』
『是执法长老将我安排到这里,他已代掌教玄风真人收我为徒。可我从有记忆以来,玄风真人都在闭关,我还无缘得见,行拜师之礼。姐姐是谁,为何留在这画中?』
『我叫流霜,本是灵族的一株「圆珠月华草」。两千年前开罪了一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料想无计生还,便游离出一缕魂识,寓居于此画之中。宇昆门尚在,想来魔君功败垂成。外面的世界怎样了,你说给我听听。』
连海平遂将自己听闻的魔物夺舍之祸,以及刘悠悠携宙苍派门人大破魔族法阵的事迹一一说给流霜。
『果然后生可畏,这位悠悠姑娘了不起。』流霜赞叹道。
『流霜姐姐,我与宙苍派的刘掌门——尚有一段渊源,』连海平道,『我尚在襁褓之中时,差点被鬼族妖人炼化。正是刘掌门施手相救,我才得以苟活。当时的刘掌门有要事在身,便将我转交给了同行的宇昆门长老。』
『想不到你曾有此劫难,人世间,可有「千英」的故事?』
『刘江天在千英山下,创立的「千英宗」已是中州第三大门派。千英宗的现任掌门,乃是刘江天的首徒、刘悠悠的师兄「叶扁舟」。』
『「千英山」是什么山?』
『据说是数千位人族英杰抗击魔君时化作的威武雄山,位于北天之极。』
流霜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你还不宜知晓那件事。』
『什么事?』连海平对流霜的话疑惑不已。
『连海平,你曾与天姥签下血契,立誓守护中州苍生。变成了现在这副肉体凡胎,绝对事出有因。想来你的对头,一定难缠极了。你须尽快走出「宇昆门」,去南荒大泽以南七千里处的「解佩山」,寻找一个叫「月仙」的人。如果她还活着,她一定有能力助你找回丢失的记忆与功体。如果她已死去,那只能靠你自己的造化渡劫了。』
听到流霜如是说,连海平的胸中顿时一阵热血澎湃。这平淡的日子,似乎刹那间便有了色彩。他向水榭看去,那竹床上睡着一位姑娘,看其衣饰,似乎是画卷中那位撒花的姑娘。
『流霜姐姐,玄炎长老赐我三部宇昆门的初等武技:《杏花疏影掌》、《沐风莲愁剑》,《寒竹噙雨指》。令我六日之后,与九脉同门切磋。』连海平说着,便将三册书呈于流霜眼前。
『宇昆武技,略有耳闻。但凭区区「六天」时间便想驾驭它们,是远远不够的。我且看看你筑基情况。』说罢,流霜便近前,双指探向连海平的眉心。
『丹田如渊,气海缥缈,灵气倾如、瞬间消弥,宛若散于九幽地府。奇哉怪也,这筑基之况竟与当年别无二致。』
流霜扶着连海平的肩,盯着他问道:『这些年你是否修练过什么功法?』
『没有,没有,』连海平想到玄炎长老的话,『从来没有。』
流霜听连海平矢口否认,心下困惑不已,不过想到千英的能力,也便释然了。
『跟我来。』流霜将连海平引至水榭之中。
水榭之中,陈设简约。石桌之上,正煮着一壶茶。而那位身着黄裙的妙龄少女,则躺在竹床上兀自沉睡。这沉睡少女清秀的面庞,吸引了连海平的目光。
『流霜姐姐,她是谁?』连海平问道。
『大恶人的老相好,以后你会知道的。』流霜轻声答道。
流霜倒一盏茶,递到连海平面前。只见那茶盏上漂浮着数瓣洁白的杏花,清香扑鼻。连海平尝了一口,馨香入喉便似有魔力般渗入四肢百骸之中,心下暗赞不已,便顺势一饮而尽。
『画中的光阴流逝与外界不同,饮完这盏茶,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修行。以你的境况,一个月掌握这三门武技,绰有余裕。』流霜说罢,起身走到竹床边,解下黄裙少女腰间的短剑。
『此剑唤名「吟风」,在这瓜婆娘醒来之前,它是你的了。』流霜将短剑递给连海平。
连海平按住锁扣,抽剑观看。只见青芒逼人,寒光凛冽。而那剑身上云蒸霞蔚的锻纹,在侧看时流光溢彩、撼人心魄。剑柄近处,一面刻着『吟风』,另一面刻着一个古拙的『叶』字。
『练功吧,』流霜拿起一册书,『就从《杏花疏影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