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经常感冒,低烧,感觉身上没有劲。文盛对金花说,别是尿毒症吧。他们正在看山东电视台,里面放着哥哥为弟弟捐肾的新闻,很感人,文盛和金花都哭了。
文盛还是到县医院作了检查,果然是尿毒症。就开始透析,半个月一次,十天一次,一星期一次。中间文盛在金花的陪同下到蚌埠和南京作了检查,确定是尿毒症,专家严肃地对他说,你才四十岁,正处于人生关键时期,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做换肾手术。
文盛很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女儿秀秀在县城上高一,成绩很好,儿子上小学六年级,很可爱,他不想离开他们。文盛还仔细地找出一个笔记本,那上面有三年前写下的雄伟家庭计划:盖上两层小楼,为父亲过一个热闹的六十六大寿。然后,哭了。金花给他抹眼泪,别哭,不是有大姐二姐和老四老五吗?医生说兄弟姐妹捐肾成功率最高。
沉默。经常是沉默,文盛摇摇头,家家都有难处,不能让他们捐。文盛算给金花看:大姐今年快五十了,有乙肝。二姐做生意,太忙。老四在城里上班,正奔前程呢。老五刚成家,还没要孩子,不能误了他。金花不听,捐肾又不会丢命,你没有肾,就没命,哪轻哪重?
文盛当然知道谁轻谁重,可他不能开口说。坐在床上,他想,难道我打电话说大姐你给我一个肾或者老四你年轻给我一个肾吧?文盛摇摇头,摇头时就看见墙上秀秀的奖状,黄灿灿的,忍不住,一阵心酸。
心酸的有很多人。父亲跟着他到县医院,要检查身体,把肾给他。父亲笑着安慰他,我一把年纪了,要肾有什么用,留给你好好干活,把秀秀和明明培养出来。文盛劝不住,还有母亲,也要捐。母亲眉飞色舞地对医生说,我早都想享清福了,摘掉一个肾,用不着干活了。县医院没有配型条件,他们便坐车到蚌埠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很长时间才出来,父亲的条件比较符合,但有高血压、心脏病,手术风险太大。专家说,尽量动员亲戚中年轻力壮的人捐,不仅成功率高,术后工作时间也长。
父亲说我去问问他们几个。金花有些生气了,电视上、报纸上都登满了,人家都是争着抢着捐,争不过来就抽签,不就是兄弟姐妹吗?再说捐肾又不是捐命,到现在没有一个人说捐。金花还想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又觉着不合适,文盛瞪她,很认真地瞪她,文盛啪地一声关上电视,你怎么能这样说?家家有难处,再说捐肾又不是捐钱,说捐就捐,有危险。顿了一下,文盛对父亲说,不要去问,听天由命吧。
父亲去了,三天没有过来。
金花开始生气,说怎么能见死不救?文盛不说,可是心里有些酸。
文盛开始考虑后事。比如秀秀和明明上学的费用,比如金花的去留,他在那个曾经写着雄伟家庭计划的笔记本上写起遗嘱来:金花带一个孩子走。她年龄小他三岁,力气弱,不能干太重的活,一个人养不起两个孩子,最好是明明。秀秀留给父亲母亲养,上大学的钱每家平摊。文盛苦笑了一下,大姐二姐老四老五要受累了,都得出钱。文盛把笔记本藏起来,准备不行的时候交给父亲,让父亲监督执行。
文盛准备不治了,他算了手头的钱,还有三万多块,留给金花和明明吧。文盛问过主治医生了,有合适的肾源,动手术费用也得二十多万。这笔钱,是无论如何凑不够的,兄妹五个人除了老四上班,其余都是农民,日子紧巴巴的。文盛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划了几道线,算了,走好最后一程吧。
可是文盛还得去透析,秀秀说如果不治她也不上了。十六岁的秀秀很秀气,亭亭玉立,让文盛开心笑了一下。医院里有很多人,老四、大姐、二姐还有两个外甥,他们都在。文盛打着哈哈,给我送别吗?大家都笑,拿着话筒的记者也都笑,记者没有问他太多的问题,问秀秀,问老四,问外甥。秀秀说失去一个肾可以,爸爸不能失去。老四说,兄弟同肾,情义无价。外甥很年轻,拍拍胸脯,年轻就是力量。记者招呼大家坐车,电视台准备了一辆中巴送他们到蚌埠体检。
电视台做了专题。体检结果出来后,老四、老五和两个外甥都符合要求,电视台又以“义如云天,竞相捐肾”为题追踪报道,引起强烈反响,有一家企业表示愿意捐款二十万。老总握着文盛的手说,兄弟,我爹当年就是这病走的,那时我没钱啊。
手术做得很成功。市、县电视台全程拍摄,文盛醒来后和老四握了握手,弟兄两个人的笑容定格在屏幕上,让观众一片唏嘘。
金花将鸡汤喂给文盛,喂给老四,金花很不好意思地给老四媳妇说,到底是一奶同胞,先前我错怪了他们。老四把指头嘘了一声金花转脸,摄像机正对准他们认真地工作着。病房里,一片阳光。
出院时,也是阳光满地。在震耳的鞭炮声中,老四对着镜头感谢电视台,感谢企业家,感谢很多帮助他和文盛的人。老四对着镜头深深地鞠了躬,秀秀赶紧扶住了她。
老四坐在车后排,对秀秀说,给前面的记者叔叔道声谢,都是他策划,才有人关注有人捐款,才有你爸的健康。记者转脸,生气的样子,千万别,谁叫咱们是同学,一辈同学三辈亲吗!
秀秀认真地鞠了一躬,秀秀准备自己去捐肾就是被记者叔叔训了一顿,说肾有了,钱呢?四爷也训她,那是我哥我不心疼吗?记者赶紧摆手,都出院了,要高兴。于是,秀秀笑了笑,一不小心,两颗泪珠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