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成了家。韩三找了很多份工作,都不满意。
舅舅叹了口气,你哭吧。韩三鼻子酸了一下,想哭,工地嫌个小,仓库说没力气,开车没驾照,真是四处碰壁。舅舅笑了,不是叫你现在哭,是人家办丧事时替人家哭。
于是韩三上岗了。吹唢呐的舅舅生意好得很,不是喜事就是丧事。遇到丧事时,舅舅就推荐韩三,能哭,会哭,有词,还有劲,比真的还真。舅舅还安排韩三去观摩了两个替哭的妇女表演,叮嘱他要看细,看实,不能漏了环节。韩三很认真地看,记哭腔,记哭词。韩三问舅舅出场费高不高?舅舅笑,还想多高,一天一百块钱。
韩三第一次出场是在外县。他怕村上人知道,顶着孝袍哭别人爹娘,不吉利。韩三用了湿毛巾,舅舅说干的也行,人家不看你眼泪,听你哭词。韩三还是把毛巾捂住眼睛,湿湿的,吸引着眼泪出来。舅舅趁着将嘴巴从唢呐上移下来的空儿,提醒说得哭成妈,有四个女儿的妈。韩三便哭妈,哭妈含辛茹苦将四个孩子抚养成人,考上了学校,当上了教师,干部。开始时,声音不大,执事便明确的说,你得哭响点,老太太可是有脸面的人。韩三知道,门口花圈一大堆,还有二十多辆轿车。韩三还知道,老太太有一个女婿做镇长,一个女婿做厂长。韩三哭得响亮一些,是戏文,将老太太一生编成一段泗州戏。昨天想了一夜,韩三还是用泗州戏唱,在淮北,泗州戏人人会唱,人人能跟上几句。果然,跟着迎女儿队伍的人静了下来,都在听他的哭。他正了正无线麦风,更猛烈地哭着。他分明地看到大街两边的妇女,用手抹着眼泪。
这场替哭出场费是二百。有一百是做镇长的女婿额外给的,而且握着他的手说,动了感情,哭出了我们想哭的话。韩三很满足,买了一条黄山烟孝敬舅舅。舅舅却摇摇头,你今天可以赚得更多,应该让他们点哭。
韩三便知道该停的时候得停下来,让女儿们哭,遇到侄女,外甥女有工作有身份时或者有钱时,应该哭慢点,走慢点,让他们纷纷采取激励的方法。这个不难,韩三上学比较聪明,要不是父母死得早,可以考上高中。韩三便在实践中运用了,哭得伤心,哭得有腔有调。哭得围观者泪眼婆娑。舅舅点点头,有进步,但得抓住亲戚们的心理。
韩三也做到了。有一户人家三个儿子,没有女儿,自然没有人哭。有一个侄女在银行上班,也不会哭。韩三便哭女儿好,有个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执事抵了抵他,哭错了吧,哭错不给钱。韩三继续哭,侄女好比亲闺女,步步看着长成人。然后,韩三站着哭,不再往前走,舅舅也停下来,吹出更加悲伤的曲调。侄女忍不住了,掏出纸巾擦眼睛。吹笙的表哥走过去,告诉他们可以点哭,指名道姓替她哭。侄女没有犹豫,拽出一百块钱,递给表哥。韩三便哭大爷,人好心正,待侄女亲如一家人。迎侄女的队伍回到主家时,韩三还在诉说侄女的追念,是泗州戏,编好的戏文,挺押韵。孝子们也忍不住了,一人掏出一百块钱,请韩三哭。老大握着韩三的手,兄弟,我爹太好了,我们舍不得他呀!
韩三赚了五百块钱。韩三哭到夜里十二点钟,直到执事找他,歇一会吧,老少爷们都受不住,想哭。
韩三知道了如何让亲戚点哭,知道了如何让亲戚们打擂似的掏出钞票点哭。韩三更轻松地把握住火候,让主家满意,让观众伤心。韩三,就这样成了名人。手机也响个不停,都是预定的,而且说好除了出场费,肯定有点哭。
韩三生意好,回去就少,媳妇担心他和唢呐班上跳舞的女子混在一起。韩三带她出来一趟,媳妇也是眼泪一行一行的,媳妇一边拧毛巾一边幽幽叹了口气,你怎么跟真的一样?
韩三咯噔一下。他想起父亲临终时,拉着他的手,那两颗豆大的泪珠。而他,没有眼泪。
韩三回家上了趟坟。烧了纸,然后哭,他准备告诉爹娘自己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韩三又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告诉舅舅,舅舅说,也好,考个驾照,买个车开。
韩三鼻子一酸,眼泪下来了,可是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