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经常在喝酒时打来电话,哥,我在吃饭,家里怎么样?我一般也在吃饭,当然说很好,你不要挂念,弟弟的手机就会被一个人抢去,大哥,我是老牛,想不想我?声音很大,和他的人一样,高大而有力。
老牛是弟弟在上海工作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说他是上海人。
和老牛认识是我妹婿在工地上摔伤住院时。弟弟介绍说这是老牛,哥们,上海人。上海的老牛就坐着,示意我坐下,刚上来,大哥?我有些困惑,弟弟就叫他喝酒,不要看不起我们乡下人,动不动就上来上来的。老牛很爽快地喝酒,也给我倒酒,敬酒。弟弟也和我喝,明天老牛陪你跑,找老板找派出所,我真的没时间。老牛拍了胸脯,哥们是上海人,保证解决问题。
上海的老牛带我坐地铁,拿了免费报纸站着看,告诉我上面有很多新闻。我也学着看,不习惯。老牛还让我吃烟,他说要有派。有派,懂吗?他说话时语气很重,就像对那个老板一样。老板也很高大,带着两个马仔,指点着我说人要知足,要不是我送到医院就没命了,马仔也说,就是,没有老板,小史早见阎王了。我说那药费呢,我有些发虚,他们中的最矮一个也比我高。老板就指着我,不要得寸进尺,药费自付,乡巴佬。我不能退缩,我是家乡的亲人推举来的,因为我是个业余的作家,算是文化人。我装作硬气地说,那我告去。那个马仔就凑近我,告状,你试试看,乡巴佬。就在这时,老牛说话了,他把马仔的手轻轻一推,哥们是上海人,有话就对我说。马仔退后了一步,老板也退后了一步,上海人怎么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离开了。
老牛带我找到派出所。派出所的人问我情况,我说我是安徽人,我是小史的哥,来了解情况。公安就说正在处理,老牛就散烟,点火,可医院那边没钱了。公安就看他,你是哪里的?他说这是我朋友,哥们是上海人,然后报了一个很有名气的高校名字。公安就说,会按照规定尽快处理,先救人要紧。
老牛很高兴。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就给我说很多大学生争着往上海来,而哥们看病是有保险的,上班也很轻闲。我便很景仰他,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真正都市人。那明天呢?明天要不要跑?老牛笑,明天催催看。
催催却没有结果。医院要妹婿的身份证作抵押才可以用药,刚刚苏醒的妹婿就告诉我在哪儿哪儿。老牛和我就去了那儿,老板不在,一个小工头说不能拿他的东西。我说我是小史的哥,我可以拿。他说他是老板的弟,老板不让拿。他一挥手,就有很多工人围上来。我的腿有些发软,有没有小史的朋友?有几个工人停了下来。老牛掏出一个小本本,哥们是上海人,x x大学的。他用手指着工友,哥们是处理问题不是打仗的,你们想进班房吗?工友们摇摇头。那谁去把他东西拿来?两三个工友跑过去,将一个背包带了回来。老牛就散烟,有困难找我,谁叫哥们是上海人呢?大家都是朋友。
真的,老牛一分钟就可以认识一个朋友。为了拿到足够的钱看病,他又带我到劳动保障所。我脱下鞋底有三个洞的皮鞋,老牛拍着工作人员的肩膀,朋友,看到了吗?咱哥们都是上海人,要尊重民工。工作人员很激动地点点头。
点头很有效力。妹婿终于健康出院了,没掏自己一分钱。弟弟给我送行时,心情很好,弄了一大桌子菜,让老牛和我使劲地喝。老牛心情也很好,和我碰杯,给我夹菜,大哥,下次上来时我作东。陪坐的表弟就笑,就踢他,狗日的,就嘴好,今晚你出钱。老牛响亮地拍着胸脯,出就出,谁叫哥们是上海人,大哥是文化人,这两天我学了不少东西。大家都笑,老牛也懂文化了,大学教师进步了。我也笑,有些困惑。弟弟敲他,上海人,干杯。
老牛没有送我上车,他喝多了。他说,下次上来时我接你,我作东。我推辞着,有弟弟呢。他不依不饶,谁叫哥们是上海人!弟弟笑着和我去火车站,他说老牛其实是新疆人,母亲是上海知青。他回到上海后,曾有一间房子,让给了他弟弟。弟弟点着一支烟,老牛是我在工地上的同事,现在在一所大学里做保安。
我离开了上海。刚到家老牛的电话就到了,大哥,没来及送你,别生气啊。父亲说谁啊。我说,老牛。父亲说我认识,三十多了,比你大,还没对象。
父亲说,人很好,热心,就喜欢别人说他是上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