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决定要卖猪了,现在猪价高,五块六一斤。
几个猪贩子都骑着摩托车过来,他们在猪圈旁指指点点。我能看出来,他们都很喜欢我家的两头猪:白白净净,体形匀称。而且母亲正端着一盆猪食在糟里,是野菜、麦麸,纯天然的食品。父亲象将军一样挥挥手,谁出的价高给谁。
一番吵闹后,后村的荣利下了定金,随行就市,就高不就低。三天内拉猪,他和父亲对了对掌,很有些侠气。
父亲说每顿多喂点,多卖点钱娃的学费就够了。父亲说话时充满喜悦,因为我考上了大学,还有两头猪能卖两千多块钱,学费有了保障。母亲也充满了欢欣,她将菜刀挥舞得更快,野菜在菜板上零落成泥。
第二天母亲早早地就喂了一大盆猪食,可荣利没来。十点时,三爷过来说,还不再喂一遍,防止他过来。母亲看看父亲,父亲看看悠闲自在的猪,等等吧。
第三天母亲早早地就喂了一大盆猪食,还放了一大把野菜在猪圈里。父亲喊了两个人,准备帮忙捆猪。阳光毫无留情地射下来,到处白花花的一片。三爷又说,抓紧时间再喂一遍,一盆食少说也有二十斤。母亲看看父亲。三爷也看着父亲,别人家还有搀沙子在猪食里,更重。父亲摇摇头,端起一盆水,浇在猪身上,猪得意地甩着水。
中午,吃饭了,荣利也没有来。四叔说别是不来了,定金就不给他了。
外面没有一丝风,父亲拎起水桶往猪圈里倒水。猪在池子里舒服地打着滚,不由自主地哼上两声。
父亲和三爷、四叔在树下打牌。我拿着一本书无聊地翻来翻去。我们都在等着荣利的到来,他来了,猪就走了,钱也就到手了。可他怎么不来呢?父亲叫我压上一瓢水,他接过去咕噜咕噜就喝完了。
太阳明显地滑过了头顶,落到西方。三爷急了,他要走了,他说还有事。四叔也说得喂牛草,需要回家铡麦秸。这时,荣利来到了门口,他掏出烟散给每一个人,包括我。他一再地说着对不起,太忙了,没办法,答应人家总得去啊,我不能把定金都送给人啊。他跑到井边洗脸,把头埋进去,好长时间才上来。
他用系在胳膊上的毛巾洗脸,他一边擦着脸一边骂着天气。他说这样下去庄稼都得完了,黄豆、玉米都不行,巩沟、黄圩两个庄子的地里都冒烟了。我哧地笑了,这么夸张?他也笑,他问我考上什么大学,我说师范,淮北的师范。他恍然大悟似的,当老师。当老师好啊,他坐在板凳上给我举他的一个亲戚在城里当老师每年暑假补课就赚四五千块钱,哪象他累死累活挣点小钱。
父亲说过称吧,天也不早了。荣得点头,好,你自己看称。他叫人从车上推下称,放好。他把挂钩打开,把称砣放在上面。突然他捂住肚子,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凉水喝多了。他往屋后的茅房跑去。
三爷小声地说,他想拖延时间。过了十来分钟,荣利面带笑容地走出茅房,他连续不断地摇头,真丢人,我这样的身体还闹肚子。他将头闷进脸盆里,用手使劲抄着水,仿佛天热得不能忍受。
父亲已经不能忍受了。你买不买猪?父亲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力量。荣利脸上刻满了许多笑容,怎么能不买,马上过称。
太阳已经落到房顶了。荣利和父亲跳到猪圈里去,三爷和四叔还有荣利带来的那个人也跳进去。猪没有意识到危险,在圈里来回地晃悠。
忽然那头大些的猪停了下来,看着荣利。荣利往后退了一步,那头猪转过身去,停下来。母亲很生气地说,坏了。果然坏了,它使劲一挺,屙下一大泡屎来。三爷踹了一脚,早不拉晚不拉,非得这会儿拉。三爷又踹了一脚,是另外一头猪,也不甘其后地拉出一泡冒着热气的大便。
母亲将猪盆踢翻。她抱着脚揉来揉去。
荣利在天黑的时候终于将猪拉走了。他结帐时多给了二十块钱,他说我买了很多人家的猪,都是喂得鼓鼓的,只有你们家猪肚子是不鼓的,这就算那猪屎钱吧。
父亲笑了,退给他,我怎么能要猪屎钱呢?
只是母亲,很长时间都念叨,早不拉晚不拉,非得过称时拉,一拉就拉掉二十块钱。
母亲念叨时,我在一旁看书,弟弟和妹妹都在认真地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