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叔一般一两个月打一次电话来,问问我父亲的身体情况,聊聊庄上谁家添了人丁去了老人,结尾时总不忘客气一句,大侄子,以后来蚌埠,有事你尽管说话。
这话我信,父亲也信。1993年我考取蚌埠一个中专时,田叔很准时地在汽车站等我们,熟悉地找到学校,熟人似的和老师打招呼要照顾一下,说是他乡下的亲戚。吃饭时,高大的田叔豪爽地喝酒,大方地叫我们吃菜。父亲腼腆着,说今非昔比了。田叔撸起袖子,端起酒杯,别扯淡,咱们是什么关系?患难朋友。然后一饮而尽。
父亲走时告诉我,有事找田叔,他当年插队时住在我们生产队。田叔也拍着胸脯,有事你尽管说,你田叔大能耐没有,照顾你没问题。
田叔经常到学校来看我,给我带一些菜和零食。每学期开学时父亲也总叫我带上些玉米棒子,大豆粒、香油什么的,找到单位,田叔很高兴,拉着我的手送很远才罢休。遇到熟人,他总是介绍,这是我插队老乡的孩子,来看我。
后来毕业了。田叔依依不舍的,带着我到饭店吃饭,送我上车,交代了许多做人的道理,才和我挥手,以后家里有困难,尽管开口。
他下车了,走时迅速地塞给我一个纸包,摁住我的手,记住,有事一定要找我,城里好过多了。
纸包里是五十块钱。到家后递给父亲,他深深叹了口气,遇到贵人了。奶奶插嘴道,说小田吗?那可是个好孩子。
田叔确实不错。隔一段时间就打个电话,问问我的工作,家庭还有奶奶的情况。往往是一番感叹,日子过得真快。我总是寒喧着,有时间来看一下吧,大家都挺想念你。田叔马上高兴起来,上天家京,家华还来我这玩呢,大侄子,你也别客气,有什么事就张口。
家京、家华他们到蚌埠是去看病,这两年我们乡下人经常得癌症,一发现就是晚期了。正好省里的肿瘤医院就设在蚌埠,村上的人当然会找他。可我不会,我对自己说,我们平平安安的。
其实我们这地方的人到蚌埠还有一个原因——坐火车。所以有时买火车票免不了要找人,田叔在电话里往往拍着胸脯说,提前说一声,想买哪天的票都行。
在庄子上聊天时,家华佩服得五体投地,到蚌埠一下汽车提到田德彬的名字,连蹬三轮车的都免费。
父亲笑吟吟地回来,乖!混这么大了,什么时候再去破费他一顿。我想了想,暑假吧,正好毕业十来年我也没见过他。
八月的一天,我和父亲到了蚌埠。车站出口挤满了拉客的三轮车夫和的哥,热情的声音聚集了不少温度。宽阔的大旁停着很多三轮车,父亲从后往前打量着,不是说提你田叔名字都知道吗?我们来试一试。父亲就问前面那个五十多岁的师傅,田德彬,知道吗?师傅看了看我们,泗县的吧?父亲高兴的点头,向他,也向我。我知道他很兴奋,家华没骗人,连蹬三轮儿都知道田叔,田叔在蚌埠混的真不错。老师傅说你们等一会,我刚才还看见他在这儿溜达,我去找找。
没有多会,田叔来了,蹬着一个三轮车。田叔和父亲着实拥抱了一下,又好几年不见了,这下可得多住几天。说着就把我的包往车上拿,他一边拎着包一边说,蹬三轮儿的亲戚有事叫我替他看车,就碰到你们了,省打车的钱了。
我按住他的手,不了,田叔。我把包放下来,今天是专门来找你帮忙的。田叔高兴起来,这就对了,有事你说话呀。
我说想带父亲到南京旅游两天,买不到车票。我把包递给他,这是家里的香油,家贵叔磨的。田叔高兴地挥着他那粗大的手,大民、大贵,帮我把人送到火车站。
买了票,田叔还买了许多食品瓜子,塞到父亲怀里,眼睛湿润地说还没来及吃一顿饭。我说机会多着呢,麻烦你时候将来多了,别烦就行。田叔爽快地笑着,拍着我的头,长大了,会说话了。当然他没忘那一句极豪气的话,大侄子,有事你说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南下的列车咣咣铛铛。父亲伸出头和田叔摆了很长时间手后,问我怎么想起到南京?看着窗户急驶而过的树木,象毕业后一闪而过的十几年,我对父亲说没什么,就想叫田叔帮忙买票。
父亲望着我,一脸疑惑,你买不就行了吗?我摇摇头,到了蚌埠,得找田叔。父亲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对着窗户吐出去,这个田德彬。
我说田叔不错,父亲没说话,低着头,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