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哪天能上来呢?根旺没事时经常这样想,而且得意“上来”这个词的美妙。多好听啊!上海是大都市,从乡下来当然叫“上”来。
这是有一次阴天工地没活干,在超市里听两个上海人说的,说自家亲戚从安徽上来了。根旺就想,人家真自信,认为自己海拔高。
媳妇不可能来,有两个孩子,一头猪,一头牛,一圈鸡,三只羊。孩子要上学,要有人做饭有人洗衣服。猪天天要打野草,又快下仔。鸡养的辛苦,一不小心就生瘟,天天要扫鸡舍。羊好喂一些,也得牵到地里放青。根旺算计这些的时候,总是又幸福又酸溜溜的。幸福忙了几年,也忙了个鸡猪满院,酸的是想着想着就会念起了媳妇。工地上清一色的男子汉。连呼口气都感觉是浑厚的,燥人。于是,根旺只好和工友们摔起了扑克。
思念象野草,见缝就长。根旺想着有一天,也许真来了,哪怕看一眼也好受些。他是不能回去的,他计划干到麦口拿够五千块,来回一趟得折腾不少钱。如果有一种飞行器,一小时上千公里,那就好了。看科幻书的儿子对他说,下课时就飞到爸爸那儿,老师正找着呢,坐飞行器又回来了。
根旺不想儿子来,他将来应该考上大学来,他想媳妇能神奇地上来一趟最好。工友说,做梦。根旺说,我就做梦了,你们能不想?装的挺像,谁不夜夜想亲娘,想老婆?工友们不说话。没有自己女人的日子每天都是阴天,干活也不起劲。
实际上阴天不多。根旺大多数时候得在阳光下工作,砌墙,很结实的墙。工友说,你老婆来了?
你老婆才来呢?根旺拿起一块砖,翻刀,抹泥,头也不抬。这样的玩笑,一天几十遍。
那就是俺媳妇了!同村的工友坏坏地笑。
尽管不相信,根旺还是象往天一样地回头,最起码是一种希望吧。根旺揉了揉眼睛,根旺砍下半块砖头,根旺跳下脚手架,站住了。
你咋来了?根旺有些害羞,上面许多人在看呢!
咋不能来?媳妇低着头。
根旺说,那大虎,小凤,猪狗牛羊呢?
他们好好的,你净想他们。
根旺还想说什么,脚手架上的工友嚷起来,还不快去亲热?晚了被人占先了。
媳妇才笑起来,没正形。下来,二柱,你媳妇捎的布鞋。全喜,你家人带的小褂。
工友们领过衣服,将他们推到仓库里,那是临时住处。根旺一把抱住,想说俺想你,刚才都是讲给别人听的。
媳妇说知道,就你一个人聪明。你又瘦了。
根旺说,我不瘦,壮着呢。媳妇将头埋紧,一声不出。
门外的笑声兴奋地挤进来。媳赶紧推开,一群愣头青。
大家都说想家了,想听嫂子讲讲庄上的事。根旺只好嘿嘿地笑,只好跑到街上买十块钱的卤菜,围在一起脸红红的喝酒。
酒高胆壮。根旺端起一杯,财叔,下午我不上工了。财叔也端起一杯干净地解决了,那是,年轻人好玩。
工友们一阵哄笑。媳妇打了这一个,又拍那一个,人家来一趟还不兴逛逛?
吃过饭的工友就要上工地。媳妇赶紧拽根旺往街上走。根旺边走边说,走啥,走不就没地方了。
媳妇说怪臊人的,都是东庄西邻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我黑天就回去了,逛逛吧。
那你上来弄啥?根旺有些窝火。
妈来看眼病,我就跟着大哥一起来。上午看过没事,他们去外滩,我就来找你,媳妇也不看路边的招牌。就你才来几天就起洋,还上来?上海话啊!
根旺说那有家旅店呢?我去问问。
媳妇不吭声。根旺就去。
50元一小时,老板娘细声细气的,身份证拿来。
根旺说没身份证,老板娘说那就100吧,一张老人头小意思了。
根旺的手没拽出来,口袋里只带了八十块钱,汗津津的。媳妇拽了拽他,走吧,我想上街。
逛了一下午的根旺很没有精神,人来人往,没有安静的地方。媳妇却睁大了眼睛,可劲地看,一直看到太阳下去月牙上来街灯明亮。我得去车站,哥说好了八点钟到,十点的火车。
根旺有些不甘心,咱上公园吧。媳妇挽住他胳膊,给娃买点东西吧,我等你回家。
月亮爬上了天空,在高楼大厦间悬挂着。根旺一边买望远镜一边将手搭在媳妇的肩上,回家好好带孩子。
望远镜80块钱。根旺利索地掏钱,儿子说拿起它就能看到爸爸,买。
根旺说月亮你要喂好猪拴好羊插好门,没事时看孩子做作业不要跟人家学打牌。
叫月亮的媳妇眼亮亮的,在上海的路灯下,在上海的月光下。知道了,月亮给根旺捋了捋头发。
根旺狠狠地捏了下媳妇的手,上车吧,下次上来时,我带你住旅馆。
月亮哧地笑了,洋气,记住多吃饭。
根旺看着公交车在清晰的路灯和遥远的月光下前进,心想真有意思,天上的月亮上来了,是俺媳妇的月亮又下去了。
于是,身上已经没有钱的根旺开始往回走,都市有灯,今夜有月。回去喝酒,回去打牌,根旺还想起得说月亮真好,我们住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