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谁说话?”
原是清冷的声音,此刻落在林鸾耳中却犹如惊雷。
“羽沐君?”
“是我!”
林鸾转身望着身后之人,虽雾重,却能确认是苏谢无疑。可苏谢是何时落在她后头的,再者,苏谢在此,那方才前头的是什么?
念及此,林鸾与苏谢道,“羽沐君,此境之内怕不止你我。”
瞧苏谢并不惊讶,多半也有所发现,此时林鸾方才瞧见苏谢手中一物件。
此物瞧着像是衣物碎片,材质却极为特殊,入手冰凉,坚韧异常,银灰色在这雾中甚不显眼。
“这是?”
“冰蚕织锦。”
冰蚕织锦,林鸾自是知晓的,且她非但晓得,更是渊源颇深,可她所知的冰蚕织锦,却并非这般。
观之苏谢,说这话时瞧不出任何表情,倒也不知,他是否为那段往事动容过。
说起这冰蚕织锦,却确是有些来头:其蚕丝取自苏穆家特有的冰蚕,织艺采用锦氏独门手艺,所成织料唯供琼瑶仙门。
“听闻,冰蚕织锦唯有琼瑶仙门可用,莫非?”
关于琼瑶,林鸾本打算能避则避,有些事由她其实并不大记得,既已忘却,那便就忘罢。可事与愿违,熟料竟在此处碰上?
苏谢摇头,“琼瑶已非。”
据传,当年汨罗渊一战,琼瑶仙尊重伤闭关。琼瑶仙门顿时群龙无首,门内哗变,派系争斗,如此过了数年,琼瑶仙门自是元气大伤。
数十年后,忽一日,琼瑶仙门半数仙阵坍塌,无数仙岛殿宇坠落。那一日,几乎半个北川皆遭池鱼。
诚然,无人知晓那一日究竟发生何事,仙阵又因何崩毁?只道是那日过后,世间再无琼瑶——唯有琼山高悬云端,俯视北川;亦有瑶国沃土千里,剑指苍天。二者,俨然一副不死不休之态。
琼瑶仙门分裂后,琼山、瑶国皆以己为琼瑶正统,冰蚕织锦亦算得上琼瑶正统之特征,双方自是想要收归的。
这苏穆、锦氏两家,商海沉浮无数载,自然明白此时不宜站队。可这冰蚕织锦,又不是说不产便能不产的。且不论多年以来形成的商业价值,若他二家说不产,恐是琼山、瑶国,哪边都不会答应。
琼瑶虽分,底蕴仍存,并非是轻易能开罪得起的。
说来也巧,在此状况下,苏穆与锦氏竟先后出了叛徒。
据说那年,苏穆家的冰蚕一夜之间悉数死亡,锦氏更是闹出了轰动一时的“锦门血案”。
更巧的是,次年市面上则出现了品质稍次的冰蚕织锦。
之所以道是次品,乃是因着正宗冰蚕织锦,其蚕丝雪白,间或透着些许冰蓝,所成织料自带氤氲图纹。又因蚕丝图纹不可控,是以,每一件由冰蚕织锦所制衣物,皆可称得上独一无二。而这次品,其色不正,所成亦无纹,若非是冰凉坚韧之特征,恐怕便是次品也算不得。
绕是如此,此物一出,同样招来哄抢,尤其那些个小门小派,以及俗世的达官显贵,对这次品更是爱不释手。
打这以后,反倒上品的冰蚕织锦变得无人问津。
所谓命运,着实让人唏嘘。
诚然,以着苏谢的性子,确是不会同林鸾道这般曲折故事,这些皆是林鸾事后得知。
总而言之,如今天下,冰蚕织锦早已泛滥,想要凭此推测来人身份,俨然是不可能的。
“放心,有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林鸾微微一怔。莫不是她何处透露出了担心,偏让苏谢察觉?如此一想,自个儿身边还有着苏谢这一高手,心里又着实安定不少。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有羽沐君在,我怕甚?且看着吧,我如今倒是有些好奇,这万安门,究竟发生哪样了不得的事儿了!”
雾愈发重了,便是连近在咫尺的苏谢,林鸾也几乎瞧不见,亏得腕部那阵阵紧实触感,时时提醒着林鸾她并非独自一人。
不晓得几时起,天铘便浮在苏谢身侧,散发出清幽蓝光,唯美、诱惑!
“传闻,天铘已失灵性,可如今瞧着却并非那么回事儿啊?”
林鸾心中有惑,不由得便道了出来。
“既是传言,如何可信。”
“哦?如此说来,便连琼瑶仙尊闭死关也可能有假了?”
当年汨罗渊一战如何,无人比林鸾这当事者更清楚。那一战,她虽落了个魂飞魄散,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琼瑶仙尊却绝无因此闭死关的可能。
林鸾一直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羽沐君?”
见苏谢半天无语,林鸾忍不住轻轻唤了声。
“此事不假。”
如此倒是怪了!
林鸾百思不得其解,当年之事,究竟何处不对了?
她本以为,自己死了,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名望、权利、家庭……
然事实却恍惚逆转一般:他之所求,尽数落空;她前生之所望,今世反倒成真……
真个儿是命运弄人,亦或是阴谋诡谲?林鸾想不通。她本不愿触及过去之事,可又渐渐走进迷雾,身不由己。
正是这思量之间,苏谢已停下脚来,林鸾蓦然回神,竟不知他二人已走出迷雾,此时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
“羽沐君,这……兴许是我瞧错了?”
苏谢不答,却是眉头皱了一下,原打算放开林鸾的手,此时更紧了一分。
身后分明浓雾重重,眼前却是繁华景致。他二人便似那分水之岭,横亘于两个世界里。
日渐西斜,繁华闹市并无半分冷清,反倒是愈加热闹。
苏谢牵着林鸾,踏着落日余晖,神色静谧,若非身侧天铘时时散发出光芒,预示着此地危险,这当是何等美妙画卷!
此时,早已有眼尖的商贩盯上他二人。那人瞧了眼苏谢身侧的天铘,立时面上堆满了笑。
“大仙,可买个花灯?”
林鸾正惊于此境之诡异,便又听那人道:“二位仙人恐怕不晓得,今个儿是雨花节,乃是未婚男女互诉心肠的日子。依着咱们这儿的规矩,花灯藏心是必不可少的。”
“何谓花灯藏心?”
此时林鸾已然来了兴致,这幻境竟如此奇妙,便连活物都幻化出来了。
商贩见林鸾询问,登时喜上眉梢,顺势将二人引到了自个儿摊位边儿,侃侃而谈。
“仙子且往这边瞧,”商贩指着一只花灯,“此处有只小筒子,这‘藏心’便是藏于此,藏的自然是女儿家心事。南门外十里,有片绯月林,常年桃花盛开。雨花节这夜,女子将这藏心灯悬于枝头,若哪家公子瞧着对眼了,便可去摘这灯。若这女子让他摘,那便是许了他瞧这心事,事儿自然也就成了!”
“这话听着倒是怪,谁说这女儿家心事便只情情爱爱了?若这姑娘写的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偏又使人瞧见了,又当如何?这莫非便要伙同作案,亦或怕心事败露杀人灭口?”
“这……”
林鸾这番说辞,商贩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花前月下,缠绵悱恻的,左不过就骗骗无知少……咳咳……”
“嗯?”
苏谢手提花灯,瞧着林鸾,神色略带一丝疑惑。
“这花灯做工精美,造型独特,同羽沐君真个儿是相得益彰,好!好!”
林鸾生怕苏谢听出点味儿来,一顿溜须拍马,只为掩盖自己那句“无知少女”。如此没脸没皮,连一旁那商贩都险些看不下去。
“羽沐君若是喜欢,便算我聊表这些时日,羽沐君对我照顾有加的谢意,这灯我们便要了。”
嘴上虽这样说,林鸾也就是顺势客气罢了,哪里来的真心实意。
要说她林鸾如今,真可谓是一贫如洗,平日里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苏谢掏着钱,她怡然自得享乐来着。现眼下让她掏钱,她却是上何处寻去?
可瞧瞧苏谢,偏生又是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林鸾真真儿恨不得抽自己俩大嘴巴子!
话又说回来,这苏谢,原是这般不客气的人吗?
“羽沐君……你,不再考虑考虑?”
“嗯。”
“据说,这是女孩儿家藏心事用的。”
“无妨。”
“嗯……那……那个,我能打欠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