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两天职,第二天吃晚饭的时候,杨工头对我说:“小彭,从明天起,你就带阳阳玩耍吧,算是你的工作吧。工钱跟指挥车一样,也是每天七元。带的好了还会再加的。反正孩子也要一个人看,我看他很依恋你呢,你就看他吧。”
看孩子虽然不比指挥车子来劲,但轻松,也自由,想带他到哪里就到那里玩,在时间上也相对集中,他妈妈的几顿饭做好了,我便可以把孩子交给她,不像指挥车那样时间不确定,有时候一天到晚得在工地上指挥十多个小时。别无选择,我就领了这个特殊的任务开始投入工作了。
天气开始暖和了,山上的狼毒花(我们那里叫狗菊花)一簇簇地长起来,有的结出红红的花苞,像火柴头一样,有的已经开花了,白艳艳的。我就带着小阳阳摘了狼毒花,编织成两个凉圈,当做帽子,戴在我和阳阳的头上。他如果玩腻了,我就把他架在我脖子上,带他到工地上玩,看修路的,看打沥青的。就是不到两边指挥车的地方去——其实我很想去,但是一边是我憎恶的李果然,另一边是杨高儿,我怕她又拿小阳阳和我开心。小阳阳嚷嚷着渴了、饿了、热了,我就带他回到灶房,一边帮厨,一边逗孩子玩。杨工头夫妇看我带阳阳很上心,不让他们操心,就对我格外地好起来。李秀琴总是会给我留下瘦肉或者鸡蛋和油饼等好吃的。
晚饭后收拾了锅台,阳阳便回到他们一家人另住的小屋里去了,我也就回到我的床铺上睡觉。其他干体力活的人劳累一天十多个小时,晚饭后抽上一支烟,便很快进入了梦乡,我的活儿轻,一时难以入睡,便头对头地与李小强拉闲话。每次说到学校的某个女同学或者他看到的某个漂亮女孩子,他就情绪激动。也许正当年华的他正值青春骚动期,说着说着就不安分了,说他的下身硬得难受,问我该怎么办?我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也只能笑笑。又过了几天,晚饭后,我想找李小强上山到树林里散心、抽烟,结果等了好大一阵工夫,还是找不见他,我只好上床睡觉。一觉睡醒了,身边还是空的,小强还是没有回来,我举手看了看电子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他去哪里了啊?这里离县城有一段路,离山脚下的村庄也不太近,相对独立的。再说,他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啊。要说上山吧?平时都是我们与大龙三个人一起去的,无非是在一起抽抽烟,说说话,小强有时候也谄几句诗。大家一起打工,都住宿在一起,除了少数几个人不抽烟之外,大都抽烟,一盒烟拿出来,散一圈儿就所剩无几了,要是给谁散不到,谁就会不高兴,甚至耿耿于怀。李果然对我和大龙有成见,其实就是刚到一起时,在静宁县城吃饭后,我们没有给他散烟的缘故。大家都把钱看得重,抽出点钱买了烟,就避开大家,独自在某个角落享受。我们三个小青年便选择晚饭后去山坡上抽烟。这样三个人你给一支,我让一支,他敬一支,一边抽烟,一边海阔天空地海吹神谝,无拘无束,尽情地享受,谁也不吃亏的。那么,今晚小强是不是买了好烟,独自一个人享受去了?又一想,不可能啊,他抽烟也不会一抽就是几个小时吧?再说,我有了好烟能请他抽,他有了好烟怎么能独自享受呢?他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我伸手捅了一下旁边的大龙,他已经睡着了,被我捅醒后有点不高兴,责问我做什么?我指了指李小强的床位,说小强怎么还没有回来?大龙不耐烦地丢了一句:“可能嫖风去了。你睡你的,别管他了。”说着就翻身又睡去了。
“嫖风?”在这里他嫖谁呢?这里只有三位女性,一个是工头老婆,她带着孩子,丈夫也在身边,还是他堂姐,另一个是半老徐娘尹水清,他不会嫖她的。那个“羊羔儿”倒是年轻、漂亮,可人家是杨工头的堂妹妹,看上去还是个黄花闺女,她与尹水清住在一个屋里,他能嫖上吗?虽然平时看到他们俩也说说笑笑的,他也叫她“羊羔儿”,她也追打过他,但那是纯粹地玩耍,与那种实质性的男女接触不能画等号吧!要嫖她,那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听说有些人长年在外,生理上需要了就到城里放松,有些人还会在附近村子里挂女人,年轻帅气的小强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天亮了,起床一看,小强睡在我的身边,呼呼地睡得很香,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到床上的?
吃早饭的时候我问小强,昨晚上去哪里了?他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咧嘴笑了笑,说他上山构思诗歌去了。他这一说,我想起了他有时候会一个人在某个地方独自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他高兴时,还会把构思的诗歌念给我和大龙听。我所以很喜欢他,甚至敬重他,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他会写诗。这次他半夜一个人上山,构思了什么诗歌呢?也许小强看出了我的质疑,为了证实自己的话属实,就主动吟诵起来:
我心中有一条路
这条路上通天堂
下通地狱
中通人间四面八方
这条路坎坷崎岖
路上杂草丛生
尘土飞扬
……
末了,他说他由修路联想到了人们心中的所思所想,便构思创作了这首诗,题目叫《心路》。
我把写诗看得很神圣,构思诗歌是需要安静,不需要人声嘈杂,小强这么一说,我便相信了。就说:“小强哥,你以后也教我写诗吧!我也喜欢诗歌。”
小强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工地上的晚饭可是名副其实的晚饭,往往吃晚饭时就十点多了。由于工种不同,我在家带孩子,其他人大都在施工现场,所以减少了交流。对于别人倒也罢了,对于小强,我就有些想念。我尤其喜欢他吟诗对句的样子。可是这些天来,他吃完饭就“神秘失踪”,我就邀大龙一起上山走走。我们上了熟悉的东山坡,点燃了烟,蹲在树林边上,看着山下灯光闪烁的工路闲聊。我们的话题自然说到李小强的情况。我说:“小强说他每个晚上上山构思写诗,今晚怎么不在山上?他究竟在哪里呢?”
大龙却说:“啍,你真傻。你当真以为他构思什么歪诗哩?这会儿他恐怕爬到人家肚子上构思哩!”
他这一说,我想起他说过他“嫖风”的话,就将信将疑,说:“他爬谁的肚子呢?”
大龙没有说,反问我:“你猜?”
我立马就想到了那个年轻漂亮的杨高儿,就说出了她。
大龙却说:“要是她就好了,我还不为他惋惜哩。”
不是她是谁呢?剩下的两个都是老女人,其中一个还是工头老婆,也是他远房堂姐,他嫖谁呢?我的心理上是不太相信的。就说:“我猜不着,大龙哥你说吧!我不会对人说的。”
大龙吸了一气烟,烟头在黑暗中使劲一亮。然后听到他说:“工头老婆他又不敢,还会有谁呢?这几天工地上的人都吵红了,你还啥都不知道?”
是尹水清?那怎么会呢?一个是年轻帅气、有文化会写诗的棒小伙,另一个是大字不识一笸箩的半老徐娘,两个人年龄上相差十多岁,身体和品相上也相差很大,他们怎么会纠缠到一起呢?我还是摇了摇头,说了一声:“不会吧?是人都乱说的吧!”
大龙说:“我知道你跟他好。可是他却凡事瞒着你的。事情就是那个杨高儿说的,工头老婆也知道。我观察了好几天,就看出了问题,起初尹水清打饭时,总给小强挑很多肉,挑肉时眼神也不对劲,后来,小强就不到她跟前打饭了,而是到工头老婆李秀琴跟前打饭。神情很明显的。”
又说:“这事情是无风不起浪,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的。你等着看吧!”
要不是事情很快暴露,工地上掀起轩然大波,我真不会相信他们的事情是真的。
果然,就在我和大龙上山抽烟那个晚上,李小强一直没有回到集体宿舍。我凭据大龙说的,想象着他可能是“爬到人家肚子上构思哩”。可是年轻帅气、充满青春活力的他爬到一个皮肉松松垮垮的老女人身上,会是什么感觉呢?再说,尹水清是跟杨高儿住在一起的,她跟小强做事,那么杨高儿在哪里呢?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这想那,终究还是睡着了。可是到了天亮,小强还是没有回来。接着吃早饭时便传来爆炸性消息:李小强不见了,杨高儿也不见了。有人说他们“私奔”了。
这天的早餐吃得没滋没味的,谁也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饭,吸溜吸溜地喝着粥。
杨工头的脸色很难看,铁青青、板森森的。一个是他的堂妹,一个是他妻子的娘家堂弟,尽管关系很远,但是一个“杨”字和一个“李”字分不开啊。作为工头和带队的他,脸上挂不住啊!
李果然叹息着,只是机械地说着“亏先人了,亏先人了”的话。
大龙给我使了眼色,悄声说:“你看,事情不假吧!”
事情发生了,谁也没办法。杨工头脸上挂不住事小,当事人的安全和工程进度事大,施工不能受影响啊,工程要按照合同保质保量地按期完成啊。至于当事人的安全,一个大小伙跟一个大姑娘一对大活人,他们只是两情相约,一时冲动,要远离这环境,到另外的地方享受人生快乐,相信并不会有啥人身安全的,人家是两厢情愿,如今这事情多哩,人们见怪不怪。眼下最要紧的是调整人员,补充岗位。
这样一来,大龙就受到了重用。他被调整到监工组顶替李小强监工。杨高儿指挥车的任务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大龙就建议让我重返岗位。这个建议杨工头也觉得可行,就这么定了。至于带孩子的事,暂时交由李秀琴。
我又拿起了杨高儿扔下的两面红绿旗子,心事重重地走向工作岗位。我作为一个少年娃,心情原本应该是开朗的,单纯的,不像成年人那样心眼多,想法多,可是我却喜欢想心事。重新拿起了指挥旗,开始行使职权的好胜心理又窜上了心头,这是我所欣慰的。可是工地上一下子不见了两个活森森的人,而且这两个人都在自己心里有很深的印象。杨高儿虽然老喜欢开玩笑拿自己开涮,但她毕竟是年轻漂亮女性,是刺蓬中间生长的一朵鲜花。自己曾经给工头老婆李秀琴说过,要让小阳阳改口,把自己叫叔叔,因为在工地上我虽然年龄最小,可是家中我的父母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比杨工头夫妇年龄还大哩。李秀琴也同意,让我自己给小阳阳纠正。其实我已经纠正得差不多了,小阳阳有时也叫我叔叔了。我这样要求,并不是单纯的考虑辈分尊卑,而是通过争取辈分来表达心中暗藏的另一种情愫。我也是十五岁的大少年了,心中也会萌发一种男子汉的冲动来,好花人人采,好女人人爱,对于杨高儿,别人喜欢,我也喜欢。可如今她走了,再也看不到她了。对于小强哥,他是我们这帮打工族当中的“白马王子”,他帅气、开朗、新潮,有文化,爱清洁,待人也热情,他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小伙,要不是家境贫寒,替父母分忧,来养活两个残疾的哥哥,他不会加入到我们这个劳动群体行列中来的。得知他会写诗,而且愿意教我的时候,我就升华了对他的感情,更加敬重他,有种学生敬仰师父的感觉。可是,得知他与尹水清有那种事后,我心中曾经有过酸楚的感觉,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惋惜;他与杨高儿双双私奔,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既解脱了“鲜花”与“牛粪”的困惑,又有种老汉吃醋的酸意。他如今也是不辞而别,在看不见他帅气活泼的身影时,还是有点怅惘若失的感觉。
每次想到小强哥,我便很纳闷。大龙说是他与尹水清有男女关系,可是他又怎么跟杨高儿私奔了呢?这期间先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感情转移是如何进行而完成的?
慢慢地,我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曲折,听了让人瞠目结舌,不能相信。后来再次遇见小强哥,再后来收到了他写给我的信,才得知事情是真实的,李小强在那个名叫东山坡的偏僻工地附近,曾经做过轰轰烈烈、淋漓尽致的青春发挥。那样的青春发挥,有人羡慕,有人不齿,有人理解,有人无奈。而我呢?兼而有之。
他作为我羡慕和敬重的朋友,在构思这部作品时,不应该披露人家的底细,可是朋友的所作所为,对我后来的行为有着很大影响,对于诠释某种社会现象有着相当的穿透力,因此我便决定隐去他们的真实姓名,将事情公之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