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烦时,便把自己关在那间简陋的小高房子中读书,也学着写作。
家里的其他人都外出了,两个妹妹,媛媛读高中,欢欢上初中,家中只有父母亲两位老人,再加上二哥的孩子小宝。连同我一共四口人。比起往日人口众多的热闹现象,在外面人多嘴杂的空间生活习惯了的我,孤独感总是排遣不去。每当进入这间小房子,便会想起伯父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无儿无女的他,与我朝夕相处了十多个春秋,他把所有的爱,全部倾注到了我的身上。虽然二哥被指定为他的过继儿子,但他最关爱的却是我。我心中有了委曲,总愿意对他说,我淘气了父母亲打我骂我时,总会得到伯父的庇护,别人给了他零花钱或者糖果,他总是舍不得花,舍不得吃,全部给了我。如今,他走了多年,没有留下值得表示纪念的东西,唯有那份无私的爱,却时时萦绕在我的心头,想起他,觉得很是伤悲,我就拿起笔来想为他写点文字,以此表达我的心意。
亲爱的伯父,
您走了,带着太多的遗憾,
……
怀着对您的思念,
我来到您的坟前,
体会您的微风轻吻我的脸面。
……
亲爱的伯父,
您走了,
把躯体还给了大地,
把空间留给了生者;
只有坟头这几束枯草,
试图理解您。
侄儿已经长大,
让我拭去您那腮旁的泪,
让我安慰您那孤独的心;
就让这一张张纸钱
送去家乡的消息……
写下了这首小诗,觉得仍然意犹未尽,就试图着再写一篇小说,暂时命了一个《有人生万物》的题目,以伯父为生活原型,书写德林老汉的生活片断。也许是我这时太孤独了,也许是我太需要得到一种关切,关于伯父的这一诗一文写得还算投入。
也算是一种默契吧?正在我对写作产生浓厚兴趣时,有一天,一个人突然来到了我的小房间。天哪,他竟然是名声大振的作家文翰。我困窘得不知所措,爬在炕头写作的我,连忙爬起来让座。可是哪里坐呢?小房子里除了一铺“忙上炕”和一张小桌子、一只小凳子外,再什么也没有,我们的大作家往哪里坐?
文翰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态,笑了笑说:“爬着看书写字的习惯可不好啊”。就顺势坐在地下的小凳子上。他看到我手中拿着本子和铅笔,就随口说:“小飞写什么呢?”
我连忙下了炕,把本子和铅笔背在身后,笑着说:“没写什么,闹着乱画呢?”
他以为我在画画,就说:“好啊,画画写写是好习惯,将来当个大画家啊。”
我连连摆手说:“哪里哪里?是随便乱画涂鸦的。”接着问道:“文翰叔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上午刚回来,‘五一’节放假了,回家看看老人。”又说:“听说你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在外面混得还好吧?”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话,就顺势点了点头,说:“还凑合。”
他从随身带的一个黄色帆布挎包里取出几本书和几本稿纸,说:“听说你喜欢读书,顺便给你带了几本,《弟子规》很好的,你闲散时看看吧?”
这书原先姚老也送给我了,因为集中读其他书,《弟子规》只是顺便翻了翻,并没有细读,没想到我们本村的大作家也特意推荐这本书。由他推荐这本书,我的脑子里马上窜上一个意念:他是来帮助教化我的。他还签名赠送了他的作品集《真空集》和他们办的杂志《六盘山》。他的良苦用心真是难能可贵啊!
近几年我在外面闯荡,在家乡这边,将我传得神乎其神,我不再是一个原本纯洁善良的少年,而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理着奇形怪状发型、无恶不作的恶魔。这种情况自然传到了作家文翰的耳中。
小时候常常会在村里遇到当时当教师的文翰叔,那时候只觉得他很可亲,总是微笑着跟我们小孩子逗趣,他的黄色帆布挎包里总是随身带着笔记本或者铅笔,还有糖果,有时会发给我们村的孩子们的。我们当时年龄还小,并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文学天赋。后来他调到外地工作了,时不时会在有关报刊上看到他的文章。近年来,他的文学作品越来越多,越写越好,名气越来越大,全县人都知道,家乡人自然也视为自豪。他家住我家隔壁,现在在地区文联工作,担任《六盘山》杂志编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来县上开会路过才来。我虽然很是羡慕他,可是一直不敢接近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走进家门,又走出村子。这次是他主动来家,与我近距离接触,真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他穿着随便的黑色休闲外套,脚穿方口黑条绒布鞋,头发不长不短,跟人说话时总是面露笑容。看他没有一点城里大作家的派势,我的拘束感很快就消失了。也试探着询问一些有关文学创作方面的事情,他都很谦和地一一作答。末了,我把我涂鸦的笔记本递给了他,请他指导,他接过翻着看了看,对于我新近写的关于伯父的一首小诗和一篇短文,他看得很是仔细,说是写得不错,只是提出了几处病句和几个别字。他让我按照投稿规格誊写在方格稿纸上,一个方格写一个字,标点符号也占一个方格。他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他的通讯地址,让我把誊写好的诗歌和散文邮寄给他。
母亲也得知一向忙得不多回家的文翰竟然来家坐了,还给我带了许多读物,便张罗着做饭,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让做,说是同在一个村子,家在一步邻近处,家里已经做好了饭,在等待他呢。再说,他一向吃素,吃饭既简便,却又十分讲究。别人做的饭不一定合他的口味。
送走了文翰叔,我生怕那些大作家赠送的读物和稿纸丢失或被别人拿去,就连忙返回小房子。我连忙爱不释手地拿起这本翻翻,又拿起那本看看,竟然发现他在几本书中都题写了赠言。在《弟子规》扉页写道:
愿你从这本书中找到回家的路!
落款是他很艺术化的签名,钢笔字儿写得漂亮极了。
时间是1999年5月5日。
在《真空集》扉页题写着:
请彭飞贤侄惠存、指正。
天哪,他竟然称我为“贤侄”,还让我指正?我欣赏都来不及哩,哪会指正?哪里有资格指正?我这个侄子的名声可不贤啊!
文翰叔的题词跟姚本顺老伯的题字基本上是一个意思,他们一个是买书人,一个是写书人,都要我认真读书,做到学有所长,学有所用。
我如饥似渴地读完了他送给我的杂志中所有作品和《真空集》,最后认真阅读《弟子规》了。在“泛爱众”一节,有这样的话:
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
行高者,名自高;人所重,非貌高;
才大者,望自大;人所服,非言大;
己有能,勿自私;人所能,勿轻訾;
勿谄富,勿骄贫,勿厌故,勿喜新;
……
凡取与,贵分晓;与宜多,取宜少;
将加人,先问己;己不欲,即速已。
……
我虽然文化程度不高,有些词语不甚理解,但望文生义,还是能懂得七二八分的。在上述“三字经”中,就表现了“仁爱”“谦虚”“公正无私”,不能“喜新厌旧”和要“给予人的多,取于人的少”等意思。有些观点与毛泽东的“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和“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相一致。“己不欲,即速已”,就是自己不想做的事,千万不要强于别人。与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一个意思;“与宜多,取宜少”就如同鲁迅先生说的精句:“我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血。”
查着字典用心咀嚼,觉得其中的道理很深,受益匪浅。我把它带在身边,在劳动间隙或者吃饭前后读上一段,渐渐地,有些精句我都能背下来了。应该说,它对于我今后的思想转变,洗心革面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在这间隙,我在稿纸上誊写了《写给伯父》和《有人生万物》,还有我的几首小诗和两篇散文,邮寄给了文翰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