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被说的心里一怔,突突的强烈感觉不好!
整张脸也沉下来,双眼幽深,嘴角绷直。
“印许,你说……”
印许朝着主持合了一礼,“这类术法鄙人只书上见过,并未亲身见过,如果所言不对,还请主持打断纠正。”
主持就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印许的声音突然跟被井水泡过一样,冷飕飕的。
“这个人死后,被人召出魂魄,自愿签订魂飞魄散的邪咒,与世人相见三次后便飞灰湮灭,永出六道,神魂俱灭。”
这无论是在道家还是佛家,都算得上是最邪恶的咒法了……
狄青浑身一震,双眼血丝直接就翻起来了。
印许按住狄青发颤的胳膊,吸了一口气之后接着说。
“如果是讲清楚结果,以神魂俱灭作桥与世人相见,正常的魂魄都不会答应这种事情,除非他有极大的冤屈,忍无可忍!再或者就是被人诱骗!召唤他出来的人,只告诉了他签订咒术,却没有告诉他代价是什么。”
狄青真的是有些不能接受,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咒法存在?这种东西怎么能留株于世?
他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事物的存在,再过去二十几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丁点异事!
什么梵音天降的杀人,什么死咒,还有什么借鬼火寻尸,这些都是他生活中,从来没想象能过出来的事物!
为什么就是简简单单的来了一趟长安城,升个职而已,怎么就才四五日的时间,一下子颠覆了他前头活过的二十几年的世界观?
狄青狠狠地咬着后槽牙。
“我不能理解这个咒法为什么存在!他就是个生意人来长安游玩,怎么会惹上这么大的灾祸?死还不够,拔舌还不够,还会被人诓骗了这个去?”
为什么狄青说是诓骗而不是他选的,因为神魂俱灭代表什么这个很好理解,如果有人说清楚这个,但凡脑子清醒一丝,没有泼天的冤屈和不舍,谁会选这个?
人死都要归故乡,落叶都晓得归根,神魂俱灭的话,归什么?
就算死者是荀舟,就算他是七月底死的,八月狄青见到的是个鬼。
死前,荀舟还做了什么?
狄青压着语气,许多情愫被哽在嗓子里。
“素问,他死前……可有说过什么话?”
狄青指着地上的草席,手指头尖都哆嗦。
素问摇摇头,“他,没有舌头,说,说不了话,当时,头上血,血窟窿,挺大。”
狄青这个时候十分好脾气的听着素问结巴,反倒是印许蹙着眉,凝视了下素问,大抵也就知道为什么说话结结巴巴了。
这个看着是天生的,然后漠然的不作声。
狄青掐指一算,“如果按素问你的说法,七月底他死的,那么八月初我青天白日见到的就是亡魂?那天晚上印许与我共情又见一次,那么三次世人,还有一次见了谁?”
素问摇摇头。
“我,我应该,是第一次……”
狄青眉头一皱。
“此话何解?”
“钱袋子。”
“钱袋子?”
印许听素问说的着实心焦,接着说。
“素问半个,我半个,你直接见到的本人。”
印许突然想到什么,顿了下问。
“你们那日聊的是什么?共情里我听到的是都知案吗?”
狄青为了更加确定自己说出来的真实,回想了一下。
“那日他从长安回来,我们就一起相约酒肆吃酒,醉中他是和我讲的都知案……”
印许颜色一沉,狄青也知道了关键。
脸色登时难看。
“都知案――他与这个案子也有关?”
印许舔舔嘴,没说什么。
素问却是瞳孔微缩。
素问这一个神情,狄青捕捉的很清晰,素问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狄青暗不作声,没有当着主持的面问着什么。
“那……那衣裳里的灰是什么?”
素问低下头,手上拿着念珠开始诵经。狄青转过身看着印许,印许脖子一扭不看狄青,也不说话。
这话狄青也不再追着问了,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那齑粉是什么,是荀舟魂飞魄散的骨灰了……
狄青真得难撑,心口上压的可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座大山!
这该如何回信告诉他父母?
荀家托求寻人的信笺还在狄青身上,一下子跟一块火一样,烧的胸口有点疼。
声音愈发地低,“我将这交给他父母手中吧……”
尸骨也该收敛起来。
素问亲自去找了个法坛,装好后念了好一阵的佛经,虔诚的紧。
印许十分不合时宜的打趣了一句。
“嘿,还真是奇了。说话结结巴巴,念起佛经来这么大一篇顺顺当当得能念完。到底是结巴还是不是?”
印许笑脸转过去对着狄青一双发红的眼睛立马又转回去。
“我帮你朋友也念一段往生咒。”
这话跟刺一样,突兀地扎进了最软的那一块心涧里,疼得狄青浑身一抖。
往生――
他还能往生嘛?
强忍着把印许拉了一把。
“别,佛家圣地你个道士念什么,两个挤在一块打架?惹事来的嘛。”
他还不乐意的撇撇嘴。
“天又要黑了,你三进的房子租不下来吧?今晚睡哪里?”
“芍药家,豆蔻身边,守着她,我预感今天还会来……”
印许真的十分不愿,但是想着自己时日不多,就这么如鲠在喉的应下。
“今日陪你多喝几杯,都知案一破你也就为朋友洗清冤屈了。”
狄青没说话。
这个案子现在就是天大的人拦他,只要不死,誓死破了这个案子。
徐正毅――
狄青虚口念着这三个字,生刻进血肉里。
最后素问将法坛给他,狄青快马将东西寄存起来,花了不少钱。
真是壕!
天又要黑了,二人一路轻车熟路的去了平康坊。
进门之前狄青说,“今夜肯定有人要来寻麻烦,怕是会见刀剑,你的武器今天可要捏稳了。”
印许生瞪了狄青一眼,不知道说什么,满脸颜色难看,有些狰狞。
灵感寺,素问禅房。
主持:“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素问捏着念珠的手停下来,双眼漆黑,要说却又闭上嘴,继续念起来。
主持起身朝外走。
“素问,他们已经深陷漩涡,何必想将他们隔在事外?各有各的缘法,你阻止不了,天定大任,你也是跑不了的――”
然后合着一声长叹,推门离开。
素问这个时候眼睛一睁,念珠手上一挽,几步飞点,身子跃出窗子,身轻如燕地踩着屋顶朝着平康坊而去。
主持听到声息,回头只见长空黑幕,浅淡的月光盈盈一捧。
声音十分轻:“素问,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