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吞愤然离开南斗星,孤身一人无精打采地在临邛镇游荡,很快月上柳梢头。地上一人,天上一月,吴吞心里登时增添了无限愁苦孤独。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大家快看,现在这小子一个人,快点把这小子抓住。”吴吞回头看时,却是剑门派于光杰带着一干人等朝自己扑来。吴吞不想会在临邛遇到于光杰,慌忙撒腿逃命。一阵乱窜,忽见眼前有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推开寺门,四下无人,他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径直找个角落藏身。
于光杰一干人等随后追来,只听于光杰道:“这小子一定藏在这破庙里。赶快去一个人通知师傅来,其他人跟我把这里围住,别让这小子再跑了。”于光杰这几个人,都怕冒然进去遭到吴吞偷袭,谁也不敢破门而入。
有一人给于光杰出主意道:“师哥,咱们不妨放火烧了这破庙,逼那小子出来。”于光杰之前见过翟枭时,知道她已是久病缠身。现在又只见吴吞一人,以为翟枭已经病重不治,训斥道:“不行,千万不要放火。那个姑娘已经死了,这个小子必须得捉活的。”
吴吞听了此话,只当翟枭已经死了。霎时,如同遭受了五雷轰顶,天昏地暗。一时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心想:“都怪我不好,如果当初我不责备翟枭,她就不会喝下绞肠痧,如果她没有喝下绞肠痧,即使南斗星治不好她的寒毒,她也不会这么早早地死去。”吴吞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自责,情难自已,不禁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又想道:“我与其躲在这破庙里忍受痛苦,还不如出去让剑门派的人把我杀了,让我早早地和翟枭姑娘在地下团聚。”
吴吞一心求死,不再躲藏,走出去对于光杰一干人等说道:“你们杀了我吧!”
于光杰等人见吴吞先前还慌忙逃窜,现在却如此反常,心下大骇。一时,于光杰等人虽然人多,却不敢靠近吴吞,只是将吴吞团团围住。僵持时久,于光杰见吴吞全无提防,也就放松警惕。趁其不备,于光杰一剑刺向吴吞小腿。吴吞全无防备,也不躲闪,一时小腿血流如注,他疼痛难忍,跌倒在地。
于光杰等人见吴吞如此不堪一击,纷纷争先恐后,蜂蛹而上。瞬间,吴吞脖子上架起了六七把利剑。
于光杰兴奋大叫道:“兄弟们,大功告成!拿下这小子去师傅那里请功。”
于光杰话还没说完,一个黑影闪出,只见那黑影轻轻一拂衣袖,于光杰等人像纸片人一般东倒西歪。于光杰等人大吃一惊,细看之下,手里的利剑也在无声无息之中齐刷刷折断。于光杰知道对手厉害,他们这几个人与其相斗不过是白白送死,可是就这么放过吴吞又心有不甘。于光杰壮壮胆,拱手问道:“请问前辈如何称呼?为何多管闲事?”
柯十六对于光杰说道:“老夫的大名,你小子还不配知道。至于你小子说老夫多管闲事,老夫现在就告诉你,老夫就是乐意管,你小子能拿老夫怎么样?”
于光杰道:“老前辈成名已久,威名江湖远播。今日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小辈呢?”
于光杰此言避重就轻,说辞委婉,既是奉承了柯十六,又是绵里藏针,暗讽柯十六欺负小辈,胜之不武。
柯十六眉头一皱,道:“你小子不要对老夫溜须拍马,你们以众欺寡,难道是你们自诩天南第一名门正派的一贯作风?”
于光杰被柯十六这一反问问得面皮焦黄,进退两难。
柯十六又指了指吴吞对于光杰道:“老夫看你小子心有不服,那老夫就让你心服口服。给老夫一夜时间,明天早上你们剑门派再来和这个小子比武,如果那时候你们剑门派里有任何一个人能赢得了他,那你们就带他走,老夫绝不干涉。”
于光杰听了心里窃喜,心想:“这样也好,既能给师傅有个交代,也不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当下答应道:“一言为定,就如前辈所言,后会有期!”说要带着小师弟们仓皇鼠窜而去。
吴吞初时还以为是翟枭的母亲前来搭救自己,不觉有些内疚,心想:“翟枭都死了,她母亲还对我这么好,我该何以自处?”仔细看时,却发现搭救自己的原来是之前在商山道有过一面之缘的柯十六柯前辈,不免有些诧异。
吴吞百感交集,道:“前辈为何要救我?翟姑娘死了,我也不想活着,前辈就让我陪她去死吧。”
柯十六道:“谁给你说翟姑娘死了,简直一派胡言。”
吴吞惊喜道:“翟枭她还活着?”
柯十六道:“她活得好好的呢!她就怕你死了呢!”
吴吞心里一阵惭愧,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柯十六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你这小子毫无主见,真是难成大器。”
吴吞不忿道:“我成不成器与前辈何干?”
柯十六道:“你小子如此不求上进,老夫都替你惭愧。再说,你年纪轻轻自寻短见,老夫还真于心不忍。你就当老夫爱多管闲事吧。”
吴吞道:“你我之间非亲非故,你又何必多管闲事?”
柯十六道:“你小子真不知好歹。老夫帮你是为了践行十多年前一位故人与老夫之间的一个约定。”
吴吞不耐烦地问道:“你的故人?你们之间的约定,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柯十六道:“有,当然有,我先给你讲个我与故人之间的故事。二十年前,老夫在长安天都观认识了一位侠士,他江湖人称“白衣秀士”吴人圣。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把酒言欢,足足谈了一天一夜。临别之时,吴侠士又教了我一套剑法,那时他的发妻已经怀胎九月,他要去燕京幽州台参加武林大会,他说此去群雄争霸,恐怕凶多吉少,如若今后有缘,一定要好好切磋一番武艺。谁知一语成谶,吴侠士自幽州台大会之后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说完,柯十六问吴吞道:“现在你说说,老夫与你之间有没有关系?”
吴吞凄然道:“有,老前辈口中所说的故人,正是家父。”
柯十六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还记得令尊啊?老夫以为你小子天父地母,风吹日晒长大的呢!想想令尊吴人圣当年何等威名,可是他的后人竟然堕落到被人追的钻进狗洞保全性命。”
吴吞听了羞愤难抑,无地自容,道:“前辈,别说了,是我不争气,辱没了家父威名。”
柯十六道:“你小子天良未泯,还有得救。他剑门派以剑见长,老夫就教你剑法,让剑门派这些肖小对你刮目相看。”
吴吞道:“我只是身怀一点三脚猫的逃命功夫,除此之外,手无缚鸡之力啊!”
柯十六对吴吞道:“那也无妨,你小子可曾读过书?”
吴吞回答道:“我从未去过学堂,只是母亲在家里教我读过几本书而已。”
柯十六问道:“你母亲都教了你些什么?”
吴吞道:“我母亲所教的是些粗浅的四书五经。”
柯十六听了呵呵一笑道:“也难怪你这小子如此教条。还好她还知道让你出来见见世面,古人云,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如果她让你和她待一辈子,恐怕你到死也是一块榆木疙瘩。”
吴吞听柯十六这么说自己母亲,有些气愤道:“老人家,我不许你这么说我妈妈!”
柯十六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么?不过也好,正是应了蠢才可造,孺子可教。”
吴吞不解道:“什么蠢才可造,孺子可教?”
柯十六哈哈一笑道:“小子啊,说你蠢你倒真的是蠢得可爱,不过你的蠢也正合了老夫的口味。”
吴吞听了更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柯十六接着又问道:“那你小子可懂得书法?”
吴吞道:“懂,当然懂了。不过也不是很懂,粗略知其大概吧!”
柯十六道:“哦,那你给我说说书有什么要诀?”
吴吞道:“笔法主要有行、转、折、提、按、捻六种。譬如永字八法,永字有侧勒弩趯策掠啄磔八划,点为侧,侧锋峻落,铺毫行笔,势足收锋;横为勒,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不可顺锋平过;直笔为努,不宜过直,太挺直则木僵无力,而须直中见曲势;钩为趯,驻锋提笔,使力集于笔尖;仰横为策,起笔同直划,得力在划末;长撇为掠,起笔同直划,出锋稍肥,力要送到;短撇为啄,落笔左出,快而峻利;捺笔为磔,逆锋轻落,折锋铺毫缓行,收锋重在含蓄。”
柯十六叹了口气道:“蠢,蠢,蠢,你竟然连“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的道理都不懂,如此教条呆板,说你是蠢才,你还不承认。”
吴吞心有不服,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柯十六见吴吞心有不服,微微一笑道:“老夫看你小子还不服气?那你知道卫夫人的《笔论》吗?”
吴吞道:“知道。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豪,不能佳也。夫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
柯十六听了一拍大腿道:“好,你小子会这个就不算是蠢到无药可救。但是你能给我讲讲卫夫人这《笔论》的要义吗?”
吴吞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会背,至于要义,我可是一窍不通。”
柯十六呵呵笑道:“一窍不通也好,我就喜欢你这一窍不通。”
吴吞疑惑道:“这又是为何?”
柯十六道:“书法通于丹法,丹法合于剑法,剑法合于武法。书法有八法,点挑横竖撇捺厥钩。剑有八法,劈刺抹撩抽揭横倒。”
说完,柯十六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给吴吞演示了剑法的基本招式。然后指导吴吞如何御剑出招,吴吞读过些书,很快学有大进。
柯十六见吴吞天资不错,道:“看不出你小子还真是个可造之材,老夫说几招你试着连贯演示出来。”吴吞虽然底气不足,却也不敢抗命。
“千里阵云,高峰坠石,陆断犀象,百钧弩发,万岁枯藤,崩浪雷奔,劲弩筋节……”柯十六一口气滔滔不绝说了二十多招。
先别说吴吞对这二十多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更何况在他现在就是连如何用剑都不太纯熟。吴吞硬着头皮照做,所耍出的招式不伦不类,有气无力。用剑要讲究一气呵成,而吴吞出剑和脚步方位,一点儿也不连贯,就是木偶傀儡,也没他这般死板僵化。
柯十六叹了气道:“唉,朽木不可雕也,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二十多招一气呵成,凭你眼下的修为,的确是不能做到。可是你就不会别出心裁,随手配合么?你难道就不能把持在手中的剑当作是笔一般使用?”
吴吞听了柯十六的提醒,顿时醒悟。他长剑一勒,自然而然的便使出“千里阵云”,不等剑招变老,已转“高峰坠石”。长剑在头顶划过,一勾一挑,轻轻巧巧的变为“万岁枯藤”,转折之际,前后连贯,心下甚是舒畅。当下依着柯十六所说,一招一式的使将下去,使到“劲弩筋节”收剑,不多不少正好是二十多招。虽然说不上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剑术有如此精进,这突如其来的际遇,让吴吞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欢喜。
柯十六脸上露出些许喜色,道:“小子,老夫果真没有看走眼。你这二十多招虽然斧凿痕迹太重,但也强差人意。你这小子就是太过于墨守成规,拘泥不化,不知变通。卫夫人《笔阵图》云,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书道即是剑道,笔意即是剑意。执笔有七种。有心急而执笔缓者,有心缓而执笔急者。若执笔近而不能紧者,心手不齐,意后笔前者败;若执笔远而急,意前笔后者胜。又有六种用笔:结构圆奋如篆法,飘风洒落如章草,凶险可畏如八分,窈窕出入如飞白,耿介特立如鹤头,郁拔纵横如古隶。然心存委曲,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丹书之妙亦是剑法之妙。”
吴吞听到这里,豁然开朗,心领神会,隐隐明白了一些剑术的至理,不由得脸现欣喜之色。
柯十六道:“老夫的剑法,原本为祖师白衣三所创。白衣三祖师是先秦时期和支离益齐名的剑术宗师。衣三祖师年轻之时曾云游吴越,倾慕一越女,将平生所创剑法倾囊相授。只可惜天意弄人,当时正值越国为吴国所灭,越女背负亡国之恨,无意倾心。越女声称如果有朝一日越国复国成功,定当以身相许,泛舟江湖。其后越女卧底吴国王宫,衣三祖师协助三千越甲灭吴。在这期间越女却移情别恋吴王宫一书生,灭吴之后两人竟然远走高飞,不知所踪。衣三祖师痴心不改,矢志不移地四处寻访越女,结果白费徒劳,寻访不着。后来有人传言曾在会稽澄潭江上看见过越女,衣三祖师前往澄潭江果然找到了越女,只可惜越女已和书生过活生子。更得知那书生原来也是越国安插在吴国王宫的卧底,越女在认识衣三祖师之前就已经和书生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而越女结识衣三祖师只是为了复国大计而设的一个阴谋。衣三祖师听闻之后怒不可遏,有心杀死越女,却难已忘却旧情。最终成全越女和书生两人,孤身一人浪迹江湖。衣三祖师晚年栖居蜀山白猿洞,从此以后不立门户,亦不收徒,和蜀山一群灵猴朝夕相伴。蜀山灵猴天天看衣三祖师练剑,久而久之,有一灵猴也学会衣三祖师的剑法,通体毛色竟也变为皓白。衣三祖师死后,他的剑法竟由蜀山灵猴代代相传。期间因灵猴不擅长用剑,又幻化出了通背缠拳。直到晋时,白云上人入定蜀山,得见灵猴,参破衣三祖师剑法。当时白云上人以为剑法为灵猴所创,称呼灵猴为白猿祖师。后来白云上人在天台华顶山将剑法和书法融为一体,并创《书诀》。其时,王羲之跟随卫夫人学习书法,卫夫人女流之辈,书法婉媚清穆,太过阴柔。王羲之听闻天台华顶山白云上人大名,遂入山学业,白云上人将《书诀》传与羲之。王羲之在山上苦练书法三年,终于大有所成。白云上人赞誉王羲之的书迹,异世不同。淡处不淡,浓处不浓。得之者罕有,见之者难逢。进一字千金重赏,献一字万户封侯。王羲之下山之后,入官报效朝廷,官至右军。王羲之将书法与剑法融会贯通得更是空前绝后,登峰造极。只是王羲之厌倦弄枪舞棒,遂将剑意藏于笔意,他的生平得意之作《兰亭序》更是为世人奉为天下第一行书。”
吴吞惊奇道:“《兰亭序》?前辈你说《兰亭序》是王羲之的剑意之作?”
柯十六点头道:“不错,《兰亭序》确实是王羲之的剑意之作。你可知道《兰亭序》通篇有多少个“之”字?”
吴吞道:“虽然我没有见过《兰亭序真》真迹,可是《兰亭序》文我还是读过的,《兰亭序》通篇有二十三个“之”字。”
柯十六道:“对,《兰亭序》通篇有二十三个“之”字,这二十三个“之”字写法各有不同,各有笔意,化为剑法,就是二十三式“之”字诀。”
吴吞从来没有想到王羲之的《兰亭序》竟有如此深意,听了柯十六之言激动到结巴,道:“前……前辈,你……你……你说《兰……兰亭……序……序》里有“之”字诀二十三式?那……那你能……能让我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吗?”
柯十六道:“《兰亭序》真迹下落不明,老夫怎么可能会“之”字诀二十三式?再说就是有《兰亭序》真迹,老夫也不一定能参悟透“之”字诀二十三式。”
吴吞有些失望道:“这么说来这世上没人会“之”字诀二十三式了?”
柯十六道:“那也不尽然,凡夫俗子之中也有凤毛麟角。”
吴吞两眼放光,惊喜道:“难道这世上当真有人会“之”字诀二十三式?”
柯十六道:“不是有,而是有过。”
吴吞听柯十六这么说,自然猜到会“之”字诀二十三式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垂头丧气道:“这也难怪,能参悟透“之”字诀二十三式的人都是几百年一出的人物,怎能让我这等凡夫俗子轻易见到?”
柯十六道:“你小子倒也会油嘴滑舌了。对,这“之”字诀二十三式近几百年来也只有唐代青莲居士参悟到了,不过他自己倒不以为然,认为自己只不过是遗貌取神,不得精髓。”
吴吞听了柯十六这番话,更是惊得长大了嘴巴,道:“青莲居士李太白?他不正是“诗仙”李白吗?”
柯十六道:“对,就是“诗仙”李白,李太白平生号称“文章第一,剑法第二”。”
吴吞问道:“你说李太白的剑法是王羲之之后几百年来第一,他自己为什么却认为自己“剑法第二”?”
柯十六道:“这其中更是大有原委,其一,是因为李太白自认为自己的授业恩师斐旻剑法天下第一。其二,李太白游历蜀山之时曾识忘年之交东岩子赵太宾,认为东岩子赵太宾的武学修为深不可测,远在自己之上。当时有“赵蕤术数,李白文章,并为天下第一”的说法。”
吴吞道:“东岩子又是什么人?”
柯十六道:“这个老夫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他著有《长短经》一书,深不可测,至于《长短经》老夫也没有见过。只是武林前辈口中听说过“独步武林赵太宾,后来出人黄演山”之言。”
吴吞听了,想起几日前剑门派弟子所说的“独步武林吴人圣,后来出人翟长离”之言,道:“前辈,这句话不是“独步武林吴人圣,后来出人翟长离”吗?”
柯十六哈哈大笑道:“这只不过是后来之人东施效颦强加附会罢了,老夫年轻时还听说过“独步武林蔡万松,后来出人俞长翁”呢!吴人圣、翟长离跟武林前辈蔡万松、俞长翁比起来那可就是天差地别了,他们怎么配得上“独步武林”?“后来出人”?又怎么能跟东岩子赵太宾和黄演山相提并论呢?”
吴吞心下大奇道:“黄演山、蔡万松、俞长翁?他们又是什么人?”
柯十六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你小子也不懂,你小子还是专心练剑吧,江湖里的浑水深着呢。”
吴吞提起剑,继续练了起来。柯十六有些困倦,径自去躺在廊檐歇息,不多时竟然呼呼大睡起来。
柯十六虽然睡了,吴吞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他一丝不苟,一遍又一遍用心运剑,就是满头大汗,浑身湿透也不停歇。
夜深人静,柯十六被守夜人的打更声惊醒,他问吴吞道:“小子,几更天了?”吴吞道:“大概二更天吧!”
柯十六见吴吞如此勤奋用心,很是满意,微微一笑道:“小子,坐下来歇歇吧!剑法之精妙,在意不在招。”吴吞这才收剑歇息。柯十六又道:“白云上人《书诀》道,“子虽至矣,而未善也。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宝齐贵,万古能名。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大则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力圆则润,势疾则涩。紧则劲,逸则峻。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向迎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靖;敬兹法也。书妙尽矣。”剑招精妙之处,只可会意,不可言传。好了,老夫教你“奉对九招”吧,至于能悟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个人资质了!”
吴吞好奇地问道:“前辈,什么是“奉对九招”?”
柯十六道:““奉对九招”是从王羲之所写的一幅草书《奉对帖》而来,《奉对贴》全帖只有短短两行“比奉对对兄比释岂一”九个字。此九字有何深意,天下没人能有一知半解。此帖化为剑法,首先要脱掉字壳,让剑不要受字形的约束,尽情体会王羲之的运笔发力。字形只是正确笔法下的衍生品。笔剑之间,从来都是相生的关系。从按照字形来出剑招,转变为人剑合一。出招之时,放弃帖义,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剑下,视剑如笔,先有笔、笔化剑、剑生招、招生意,笔法剑意回环连绵。”说完柯十六从身上摸出一副字帖递给吴吞,吴吞打开看时,正是王羲之的《奉对贴》。
吴吞照猫画虎运剑比划,如此反复十多次之后,终于感到得心应手。
柯十六道:“奉对九招”难就难在“奉”与“释”二字,要循序渐进,举一反三,才能通悟。”
柯十六看了很久,还是对吴吞的“释”字招感到不太满意,道:“这“释”字招要回环转剑,紧接刚劲下拉,再顺势上挑。”
吴吞听了,照本宣科出招,“奉对九招”果真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轻松自然,毫无破绽。等到吴吞“奉对九招”练到纯熟,已经东方发白,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鸡鸣。柯十六道:“好,你小子长进不错,以你现在的本事,对付剑门派那些个酒囊饭袋绰绰有余。老夫也该走了。”
吴吞临战经验不足,有些怯战,道:“前辈何不观战,再从旁指点指点晚辈几招。”
柯十六道:“不了,不了。等一会儿上官途那老小子一定会来,老夫我不想见那老小子。咱们后会有期!”吴吞不知柯十六为何将上官途称呼为老小子,虽然疑惑,但是没敢开口询问。
柯十六走到吴吞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惆怅,却欲言又止。当即越出墙外,隐没不见。吴吞心里虽然不舍,但也无可奈何,不觉心里一阵酸楚。
天刚大亮,于光杰就带着剑门派十几名弟子如约而至,但却始终不见有剑门派掌门上官途身影。吴吞心下稍稍有些窃喜,寻思凭自己现在的本事,对付剑门派这十几个人,还是胜券在握。
于光杰也不废话,道:“小子,给你一夜时间又如何,你只不过多一夜自由而已,到头来还不得束手就擒?”
吴吞道:“今日谁胜谁负还在未定之天,你小子何必大言不惭?”
于光杰道:“呦,听你小子这么说,是不把我们堂堂剑门派放在眼里了?”说着挺剑朝吴吞刺去,吴吞不慌不忙,斜过身子,轻松躲过。
于光杰见吴吞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恼羞成怒。“唰唰唰”接连刺出三剑,这是剑门派有名的“剑门三叠”,一剑快似一剑,后发先至,三剑齐至。吴吞轻轻一闪,想轻松躲过,不料于光杰此招三剑齐至,威力无比。吴吞心里慌乱,不及躲闪,已被剑锋伤了左臂。
吴吞不敢轻敌,全力应战。于光杰又出一剑,刺向吴吞下盘。吴吞以为于光杰要刺他腿脚,马上疾步躲避,只见于光杰凌空变招,削向吴吞左肩。
吴吞不想于光杰一反常态,出招凌厉狠辣。凌空一招“千里阵云”,于光杰早有准备,出剑反刺向吴吞面颊。吴吞身体微侧,忍住左手伤痛,顺势抓了于光杰剑柄,一个顺手推舟,右手轻轻一推,夺了于光杰手中长剑。若按武林规矩,于光杰被人夺走武器,应当俯首认输。可是于光杰气急败坏,全不理会武林规矩,从身旁剑门派弟子手中又接过一把长剑,剑刃倒转,全力急刺,当的一声,与吴吞长剑相交,火花飞溅。两人长剑横挥,剑锋嗤嗤的在半空作响。剑门派围观众人眼前一道道长长的电光疾闪而过,都三三两两断断续续为于光杰喝彩。
剑门派门人都知道,自从十八年前掌门人司马达与大师兄罗光进前去参加幽州台武林大会一去不回,这剑门派首席大弟子和将来掌门人之位迟早会是于光杰的。于光杰虽然是剑门派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的大师兄,每天听着剑门派众人的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可是他的剑法功课竟丝毫没有落下。每招之出,皆如闪电横空,令人一见之下惊心动魄,先自盛气凌人。于光杰突然一剑急掠而过,直削吴吞右手腕,显然于光杰这一招用心狠毒。吴吞见于光杰的剑锋距他手腕只差有四五寸寸左右,当下吃了一惊,这一惊之势,正好将自己手腕向后躲开了一尺有余。反观于光杰因为这一掠劲道太急,其势已无法收转,剑锋径直划向吴吞右臂。吴吞情急之下,收剑格挡,于光杰只当吴吞要使“天地同寿”,惊得直冒冷汗,手中长剑却又无法回转,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刻间,吴吞手腕轻转,剑锋横侧使出奉对九招“释”字诀,只听见嘭的一声响,于光杰手中的长剑脱手而出,飞到半空落下,直直地插在了破庙房顶之中。
于光杰此时完全没有了剑门派首席弟子的派头,垂头丧气地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剑门派众人更是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吴吞拱手道:“承让承让,后会有期。”说完走向庙门,准备离去。突然,庙外传来一阵阴森森地狂笑之声,这笑声让人毛骨耸立。随后,只见上官途气定神闲地走进来,和吴吞打了照面,道:“很好很好,这姓吴的小子几日不见,剑法果真长进不少。”吴吞拱手道:“多谢上官前辈谬赞,在下只是侥幸胜了于兄弟,望上官前辈多多包涵!”上官途“哼”了一声,道:“你小子不必过谦!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小辈的份上,老夫还真想亲自向你讨教几招。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松地走了。”吴吞道:“咱们昨日有言在先,难不成你今天要出尔反尔,亲自出手跟我比试?”上官途哈哈一笑道:“老夫怎么会出手欺负你一个后生小辈?今天这里只有你和我们剑门派,传出去不免让天下人说我剑门派以多欺寡,老夫也不屑于这么做。老夫只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知你能否办到?”吴吞道:“什么事,上官前辈请说!”上官途道:“七月十五磐陀寺无遮大会,请你务必大驾光临,到时候咱们当着天下众英雄的面,新帐旧帐一起了结!如何?”吴吞心想上官途一向老谋深算,不知他肚子里又有什么花花肠子,无遮大会还是不去为好,道:“依昨日之约,咱们之间的恩怨到此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再无任何冤仇,咱们还是从此不见为好。”上官途道:“是吗?这能由得了你么?”吴吞道:“上官前辈口口声声说不为难我一个后生小辈,怎么却要反悔?”上官途道:“老夫请你参加无遮大会,你可要好自为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吴吞道:“什么敬酒罚酒,我都不吃,我也不去参加什么无遮大会,咱们就此别过,从此不见才好。”上官途冷笑一声道:“看来你小子还真是软硬不吃,老夫还真拿你没有办法啊!”吴吞以为上官途要对自己用强。不想上官途走到他跟前,微微一笑,道:“你小子去还是不去,不用现在回答老夫,不过老夫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小子肯去,一定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小子难道就不想知道些什么事?或者见到某个人吗?”吴吞听了,以为翟枭落在了上官途手里,果然关心则已,意乱情迷,急切问道:“上官前辈,你是说只要我去了盘陀寺,就能再见到翟姑娘?翟姑娘,她还好吗?你们没把她怎么样吧?”上官途见吴吞果然会错意,边顺着吴吞所想说道:“你小子还算聪明,老夫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七月十五无遮大会,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了挥手带着剑门派弟子出门去了。吴吞呆呆看着他们离去,又惊又急,心里时刻惦记着翟枭,当天夜里更是寝食难安,只盼望着七月十五早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