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压断了枝丫,巷口的风吼叫如野兽,街边传来浑厚苍老的报辰声。他看着槐花树下的乱石,如同白玉的碎石缝隙中夹着雪,如一地月光的清冷。
张小棠左右瞭望观察了一番,确定身旁没有其他的人后才走近槐花树的一旁。良久他不知在哪里听到了一处低喃呜咽,他停了动作,屏住了呼吸,他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一声凄厉的猫叫传来,在烈烈寒风中格外刺耳,张小棠望去,见那只通体雪白的猫迅速的消失在黑夜里。
张小棠顺着猫离开时出现的脚印走去,那是一个被雪覆盖的坑,依着他的位置看不到坑里有什么东西,只是随着他的走近看到了一双红色荷花样的绣花鞋。随着视线的扩大他看到了全部的坑里全部的景象,那是一个没有穿任何衣饰的女人,不,准确的来说是是一位只穿了一双红色绣花鞋的女人。女人长相清秀,不过二八。张小棠脱下身上的披风遮盖女人的身躯。他蹲下来试探鼻息,果如他所想,女子已经没有了生气。
按理说他明日就要出京,断然不能再出半点是非,可他准备离去时又有些不忍的看那被一层薄雪覆盖长发的女人。他又折返下马,自然利索的在女子躺过的地方画了痕迹,很专业的断案现场保护画法。
他快马到了刑部,正直深夜,值班的人都在半冷不热的房间里打瞌睡,他们被张小棠敲桌子的声音吵醒,本想发作却在看清来人后换成笑脸。
“张大人。”张小棠看他们都还有睡眼朦胧之感,不禁在心中责怪自己的鲁莽,刑部本就清苦,现今冬天雪地的条件便更加的艰苦起来。“刘大人,陈大人,深夜叨扰还请见谅。”
“张大人客气了,深夜匆忙到访一定是有要事,张大人请说,凡是我等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而为。”说话的是刘义,今年官拜侍郎,在他手下办了半年的差事,人很通达圆滑,可心事太重,利弊权衡的很干净。
“守望楼楼下左方十五步左右,有一具女尸,按照惯例夜间案例直接归刑部受理。”张小棠道,他的长睫上化了一层雪水,有些粗喘的声音像是赶着快马而来的。几位人心照不宣眼神交流了一番,刘义迟缓片刻,惊讶道“女尸?”
“是。”张小棠拿了桌前的纸笔,开口道“雪只铺了薄薄一层,还没有将全身完全覆盖,看样子死亡时间在亥时左右,当然也有可能是刚被人抛弃在那的,我没仔细看,伤口不详,几位大人最好带着仵作。今夜雪大,现场很容易破坏,几位大人且要快些行事。”
陈守业面带不舍,“张大人不去?”张小棠把纸递给了刘义,哈了一口气,热一热他僵硬的手,“不了,官家那还要交代。”
“守望楼是允王的产业,门前出现女尸必定是大事,几位大人行事务必小心。”张小棠有些不放心的交代道,他们鞠躬行礼,面色恭谨“大人请多保重。”
张小棠回礼,面色凝重。“刑部就交给各位了。”
“我等定尽心尽力。”
张小棠一路快马回府,思绪却乱如飘絮,他不懂苏辞那封的信的目的是什么,如今他先几个时辰到达地点却遇到了一具身体赤裸的女尸,苏辞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他应不应该去呢?
听到报辰人的最后一声播报,他瞭望天际,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此时赶到大致半个时辰,刑部的人应该还在,他不如就当是不放心,回头看看此时案情的进展。
几位熟悉的身影正围在一起,切耳交谈,“几位大人。”张小棠刘义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张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我怕横生变故有些不放心便折了回来。”
刘义此刻谨慎的打量着他的表情,他的目光多停留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上,张小棠知道善于观察人心的刘义此刻是对自己的话产生了怀疑。他不着痕迹的躲开了刘义的注视,“尸体呢?”
“尸体已经带回刑部了,但不是一具女尸,而是陈大人的尸体!”开口说话的是陈大伟,就任入职不久,是陈守业的亲侄子。
“陈大人?!”张小棠情绪有些激动,这期间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竟然让刑部的一名重要官员丧命于大雪之中,况且,陈守业做事恪尽职守,踏实肯干,从来不会玩官场上的弯弯道道,少有的正骨,他虽表面上待人无差,可心里却总是偏向陈守业的。
又况苏辞用信来引他来此处肯定是别有用意,由他发现女尸,然后造成陈守业的死亡这期间肯定有一些必然的联系。
“待大人走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陈大人便已经带着仵作快马往现场赶去了,可是待我们来现场的时陈大人他——他,已经当场毙命了。”刘义满是伤感的说道。
“毙命伤口在何处?仵作又在何处?”张小棠一时情急不免失态。
刘义正要开口却被陈大伟挡在身后,陈大伟不大不小的眼睛带着如麦芒般的看着他,“张大人明日即上任广平府知州,刑部的事——应该跟张大人无关了吧。”
“陈大人!”刘义假装嗔怪,“张大人为刑部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功劳不浅,况且张大人的办案能力是大家的有目共睹的,让张大人了解案情对案情绝对有帮助。”刘义道。
陈大伟道,“我等拿朝廷俸禄自然是要为朝廷办事,张大人既已不是刑部的人,那自然是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张大人应该不会为难我们的吧。”
张小棠观察四周,觉知在场的都不想让他插手,可此事蹊跷,让他不能不重视起来。张小棠没回答陈大伟的话而是走到坑旁,见原本女尸的陈放地点已经是白茫一片,没有半点的痕迹。刘义最先走了过来,“张大人就是在这个地方发现尸首的?”
“嗯。”他点头道。
“来人,把雪给挖开!”刘义吩咐道。
“不可。”张小棠出声阻止又继续开口道“我在现场做了标记,待雪融化后颜色不会消失,现在若挖雪的话反而会破坏线索。”
刘义连忙点头道自己粗心大意,“刘大人,最先发现陈大人尸首的是谁?”张小棠问道。
“哦——是我,不不不——是我们,我们在场的一二三四,五个人同时看到的,还有十名衙侍。就在那颗树下。”刘义道。
“体外无刀剑,应是内伤,现已经送回刑部了。”出口说话的曹文,年过四十,三十岁入仕,三十二岁进刑部入职,经验丰厚,做事果决,从来不关注党派之争,一心热爱查案事业,因张小棠办案能力出色,于是他多有敬佩仰慕之情。
张小棠走到树下,仰面而望,枝干粗壮,交错复杂,盘覆这一层厚厚的白雪。融化的雪水滴落在张小棠俊美的侧脸上,等到他再抬头看的时候一滴血水正滴中他的眼睛,张小棠心中一惊,可观察四周又不动声色的将那一滴血擦去,在指尖反复摩挲。
“陈大人是跟仵作一同前来的,那仵作又身在何处?”张小棠开口问道。
“随同的仵作因天黑路滑,跌了马匹摔伤了腿,陈大人便自己先赶来了。仵作在路上休息了片刻调整了马匹才随我们一同来的。”
“我叔父一向做事认真,对人命的事一刻也不敢马虎耽搁,可是怎么就——”陈大伟声音哽咽,强忍着要流出的眼泪,“等我找出歹人来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张小棠神色凝重,“陈大人是何时来的。”
“嗯?”陈大伟没有料想到张小棠会发问,有些疑惑。
“哦——陈大人是后来的,今天值班的本没有陈大人,是因为要给他叔父送热汤和厚衣,等到衙门的时候听说都出去办案了,陈大人这才赶来,所以就比我们晚了一步。”刘义开口替陈大伟解释道。
“你什么意思?”陈大伟有些怒意的问道。
“能有什么意思,张大人只是为了关心案情才随口一问,陈大人别多心。”意识到气氛的不对刘义立马打原场道。
陈大伟不满的看着他,“张大人刚被驳了职,连降四品,明日便要离京,现在来插手刑部的事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了一点?”
“陈大人!你叔父这案子来的蹊跷,能有张大人的帮助说不定可以快点查明真相,来告诫你叔父的亡灵!”刘义道。
“哼,刘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堂堂刑部大小几十任官员还比不上他的几句胡乱掰扯吗?”
刘义拂袖,有些气恼道“陈大人年轻气盛,身上多带有江湖上的逞英雄的恶习,刑部办案向来是讲究的互相配合与信任,张大人虽然离职刑部,可我等追随张大人多年,也都信任张大人的能力,谈什么志气威风的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们之间的争吵并没有吸引张小棠的太多注意,他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一具全身赤裸的女尸到了什么地方。
“呵——刘大人和我在这里耍嘴皮子没用,有本事咱明天到朝堂上到皇上跟前理论,到底这被革了职,到底还能不能插手刑部的事。”陈大伟句句逼人,刘义虽然气恼但也自知理亏,只能咽下这口窝囊气。
一直不说话的葛修见状况有些僵持,便上前缓解道“瞧这话都歪到天边去了,都是共事的同僚,何必坏了和气。”
“脚印只有从刑部到这儿的,难道凶手可以飞檐走壁,踏雪无痕?”曹文看张小棠也在观察雪地里的脚印说道。
张小棠摇头,“就算轻功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一点脚印都不留。”
“那——”
“凶手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