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子时,人群才散去,秦兰贞跟着秦天勇等人回了伯府。
大年初一祭祖,秦家的祖宗都在汴安城,秦天勇带着众人便在院子里摆了香案,准备了三柱香遥祝,以表达对祖宗的敬意。
秦天舞裹着密不透风的皮毛一并出现了。她身体格外怕冷,进了腊月后,几乎已经足不出户。
祭祖完后,季家就遣人送了百多年的人参过来,并递上了上门拜访的帖子。
秦天舞客气地在屋里见了季家来人,感谢了一番,又定了拜访的日子,让流莺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了门。
“母亲,没想到季安人这么舍得,我以为总要过几天才送来呢。”
秦天舞笑道:“季安人一贯会做人。她就怕上回那事给咱们留了疙瘩,这百多年人参虽然精贵,但比起修复咱们两家的关系自然更重要。她就算不舍得也不会留着。既然都要送,何妨早些。你们下去准备准备吧。我这身体不好,怕是招待不了女眷,主要就看你们的了。”
“姑母,宁安城的官家人都会上门来吗?”
“你爹爹是武诚伯,在汴安可能排不上前几,可在宁安城,我说句托大的话,就是排在第一位,没人能越过他去,就算那些文臣,像刘知府、同知等等也是要上门拜访的。不过,武诚伯府毕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女主人,不相熟之家的女眷一般不会上门,大多也就刘知府太太、季太太这样的会过来。这些你们都熟,正好锻炼锻炼,有何不懂的,尽管来问我便是。”
秦兰贞和沈碧梧相视一眼,齐声应是。
秦兰贞这个年,也就在和爹爹、姑母、哥哥们一块谈论诗词歌赋、练武;及拜访别人家、招待女眷们当中度过了。
正月初五时,西境传来消息,赣城于腊月二十二失守,冯澄再次退守穰城。
短短的半年多间,西境边陲就连失三城,西北之境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穰城及临近城池的百姓纷纷往东南方向奔跑,就连宁安、定远两城都有难民逃奔过来。
季伯年等宁远军将领,时不时来找秦天勇商量对策,秦天勇都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拒绝了。
回到内院后,病着的秦天舞询问,秦天勇才道:“凉国公怕是很快就会采取行动,要么从五军府再派人过来掌管西府军,要么会让我去。”
秦兰贞正在看沈碧梧绣花,闻言竖起了耳朵。
秦士景正在看秦士勋和李静晖下棋,三人一并看向了秦天勇。
“二哥,你觉得凉国公真有可能让你去吗?”
“冯澄是凉国公手下的猛将,此人勇猛非常,然而谋略欠缺。失掉肃城时,他的责任还不是很大,毕竟当时指挥的是肃城守将,但光州、赣城都是他指挥的,两城接连失守,这责任就得是他承担。凉国公必然是对他失望透顶;若此时另派人过来,此人若能抗住,并打退西羌,那自然最好,万一败了,那凉国公可有选人失察之责,这对他的名望可是一重打击。陈居一系的人,必会将责任全部扣在凉国公头上。若我是凉国公,要另外派人过来必是慎之又慎。”
“二哥,如你所说,我想让你去打西羌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秦天勇沉吟了一会道:“恐怕凉国公还是会纠结,若是让我去打西羌,万一胜了,那我的声望更上一层楼,到时候他再想打压我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容易了。”
“父亲,那你是觉得,凉国公会派人过来接手冯澄的职位?”
秦士勋和李静晖停了下棋,走过来认真得听着,此时便忍不住开了口。
“在军中,凉国公虽然话语权很大,但冯澄连失三城后,皇上和陈居也会有所行动,凉国公也不得不忌惮,到时会如何走还真不好说。”秦天勇喝了口茶,继续道,“也不知我的重伤能不能打消凉国公的顾忌和防备。”
秦兰贞和沈碧梧也围了过来,道:“爹爹,为何你重伤了,凉国公就会派你去打西羌?你若真重伤,行动受限,那打退西羌不是少一分胜算,这不是让我们陷入被动,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吗?”
这是秦兰贞一直没想明白的,今日正好提起,她便问出了心中所想。
秦天勇欣慰得看着女儿,道:“贞儿能如此问,爹爹很高兴。你还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为他人着想的,大多数人想的都是自己。凉国公怕我声望日隆后,投靠贤妃一系,为他们所用,自然不愿意我出头。可若我重伤,那再派我出战,我就极有可能在战场上陨落,到时候军中几乎是凉国公一家独大,贤妃一系再想找个军中势力,就得付出更大的代价。而肃城、光州、赣城的百姓是否流离失所,凉国公并不关心,因为再如何都影响不到他。”
“可是父亲你并没有投靠贤妃一系的想法。”秦士勋道。
“对,所以凉国公可能看在我没有投靠贤妃一系,及重伤的情况下,派我出战。我赌的就是这一点。而陈居想拉拢我,也会派我出战。若我胜了,一来可以削弱凉国公的影响;二来只要他们能拿下我,那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大助力。且自我成为定安伯,又变为武诚伯后,不管是贤妃娘娘,还是陈居大人,对我们都多有助益,关系也算融洽。”
“爹爹,那朝堂上的人争斗,受苦的却是百姓们?”秦兰贞气愤了。
李静晖看了眼她,抿紧了嘴。
秦士景和秦士勋两人一同沉默了。
沈碧梧拉了拉秦兰贞的手,担忧得看着。
秦天勇望着女儿,叹了口气:“爹爹知道,可爹爹也无能为力。贞儿,爹爹为何要教你武艺,你可知道?因为爹爹知道,一个人若想在这世间好好的活着,只能不断地去学习一切能学到的东西,只有这样才更有希望活下去,且比别人活得好。”
屋内气氛低迷,秦天舞看了看众人,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闷,道:“好了,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了。二哥你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去西羌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明儿个是二月二龙抬头,在宁安这里,每年的这一天可都是要拜土地公的。我身体虚,就不出去了,你们几个孩子可要去拜拜。”
沈碧梧看了看众人,接话道:“好。母亲,明日何时出发为宜?还有土地庙在宁安城里,还是城外?我进出宁安城这么多次,还没关注过土地面在哪。”
“就在城里,在城西南方位,士勋、静晖,明日你们带着他们过去。”秦天勇回道。
秦士勋应了声是。
然而,众人压根就没出门。
秦士勋等人练完武,洗漱换衣、用完早膳后,刚准备出门,门房就匆匆来报,宣旨公公到访。
“宣旨?难不成···”秦士勋只顿了片刻,就立时道:“可通知了父亲?”
“回世子爷,正准备往里报呢,没想在这碰到几位少爷和小姐。”
“我知道了,你即刻将人请到前厅,我去通知父亲!”
秦兰贞和沈碧梧等人心中都有了预感。
不出他们所料,等到秦天勇到了前厅,宣旨公公就颁了圣旨,果然是命秦天勇赶往穰城,亲自督战,务必要将西羌赶回去,收复肃城、光州、赣城三城。
秦兰贞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沉重,一面为爹爹心愿得偿高兴,一面又为爹爹担忧。
宣旨公公宣旨后,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收了下人递过去的红封后,虚弱又客气道:“伯爷,皇上命杂家跟您一块去穰城。”
他奉命而来,路上可是一刻都没停,就怕坏了军机大事,将近一个月的路程,硬是缩短到了半个月,沿路上马就换了三匹,其中一匹马更是直接累死了。
要不是刚刚在前厅休息了好一会,刚刚连圣旨他都宣读不下去。
秦天勇立时笑着回道:“有公公同行,那是我的荣幸。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皇上一贯叫杂家小苗子。伯爷也如此称呼就是。”
“不敢不敢,那我称呼您苗公公可好。”
“伯爷随意。伯爷,杂家冒昧问一问,您准备何时动身?杂家离开皇宫时,皇上特意说了,希望伯爷念在受苦百姓们的份上,即刻动身。”再苦再累,苗公公该问的话还是得问。
秦天勇半点不见勉强,笑道:“公公说得是。不过还请公公稍等,我安排好家中之事,就随公公去宁远都军司点兵、出征。”
“那杂家就等着伯爷了。”听着还能休息休息,苗公公倒是乐意给秦天勇方便。
“好。苗公公远来辛苦,就先在舍下休息休息,等我准备好,就派人请公公。”
“那行,有劳伯爷了。”
“士勋,你亲自带苗公公去客院休息。”
“是,父亲。”秦士勋上前客客气气地引着苗公公走了。
“静晖,你去趟季府,让季伯年即刻来见我。”
“是,先生。”
“爹爹!”
秦兰贞想开口,秦天勇摇了摇头,拉着女儿和儿子回了东院。
“二哥,皇上下旨让你去打西羌了?”
刚进屋,秦天勇还没开口呢,秦天舞就率先问出了口。
“嗯。圣旨已经下了。我要即刻赶去宁远都军司。小妹,家里一切事情就交给你了。我这次只会带走士勋和静晖,贞儿和士景就拜托了你照看了。”
“父亲,我也想跟你们去战场。”
秦士景不服。他今年都十三岁了,比大哥当年进军营还多了一岁。
秦天勇一手压在秦士景肩膀上,与他对视着:“士景,你已经十三岁了,可以承担起责任对吗?”
秦士景挺了挺胸膛,这是自然,所以他也可以和大哥一样上战场了!
“那我把你姑母、贞儿、碧梧的安危都交给你了。我和你大哥不在家的日子里,你要保护好她们,不能让她们受伤,也不能被人欺负了去。你能做到的,对吗?”
秦士景茫然得望着秦天勇,“父亲,可是我…”
秦天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二哥留守汴安,照顾祖母他们;你在宁安城,照顾好你姑母她们。我把她们郑重交托给你了!”
秦士景望进秦天勇深邃的眼眸,半响道:“父亲,我一定保护好她们。”
“爹爹,我也会保护好姑母和表姐她们的。”
秦天勇面对着女儿,就温柔多了:“贞儿乖。爹爹不在家,你姑母的身体不好,家中的事物你多分担分担。”
“恩!”秦兰贞大声应道:“爹爹,你马上就要走吗?”
“恩。”
“爹爹,那你小心。”
秦天勇摸了摸女儿头发,恋恋不舍得走了。
看着秦天勇远去的背影,秦士景突然神秘兮兮得凑到秦兰贞身旁:“小贞儿,你想不想看看大军出征?宁远都军司里可是有成千上万的兵卒,父亲去点兵,该是何等的壮观。”
“三哥,你刚刚为何不说?”
“父亲让我留下来,定然不会同意让我一个人去军营的。”秦士景丧气道:“我说了,他也不会同意我去。”
“那你和我说,又能如何?”
“你若是想去,咱们偷偷去呗。反正路我都记得。”
“可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有你在,父亲肯定不会重罚的。小贞儿,你就说去不去吧。”
秦兰贞沉吟了一会道:“我去!三哥,那我们和姑母说一声就走。”
秦士景一把拉住她,嘀咕道:“你傻呀,告诉了姑母,还如何去?就连表妹都不能告诉。你就说咱们俩出去送送父亲就是了。”
“可是…”
“不行,还是我去说吧。小贞儿你可不大会撒谎。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个姑母她们说。”
秦士景说完就跑了,没过半刻种,又跑了回来,拉起秦兰贞就走。
“快,我们得抄小路,要不然可赶不上父亲。”
“三哥,等等,我先换身衣服。”
她现在穿的还是女装呢,这骑马可不方便。
秦士景拍了下额头,松开了手:“快去!”
等秦兰贞换好衣服,秦天勇已经出门一刻钟了。
秦士景火急火燎得在马厩里选了两匹马,两人骑上就走。
府里的护院们眼睁睁得看着他们跑出了门,压根追不上。
秦士景抄的小路,宁安城周边都被秦天勇清理过,两人倒没遇到危险,一路畅通无阻得到了军营。
站在军营门口,看到门口杵着两个铁塔似的门神,秦兰贞一把拉住了秦士景:“三哥,我们就这么进去好吗?”
毕竟当初秦天勇说过军营重地,闲人莫入。
秦兰贞是个乖孩子,她不喜欢不听爹爹话。
然而秦士景的关注点显然和秦兰贞不一样,他道:“也对,看这样子,父亲他们应该还没到,咱们先在外面等等看。若我们先进去,没准会被父亲发现。”
门口的两个门神兴许就会告诉自家父亲。
秦士景想到就做,将两匹马藏在了茂密的林子里,然后拉着秦兰贞躲了起来。
秦兰贞不知心中作何想,一边忐忑,一边跟着秦士景。
没多会,秦天勇就和苗公公、季伯年、秦士勋等人到了军营。
在军营门口下马,秦天勇特意问了问守门兵,可有他人进出。
守门兵回答没有。
他们才进去。
秦兰贞心咚咚跳着,就差蹦出来了,秦士景捂着胸口抚了抚,还好刚刚没先进去,要不然可不就漏馅了。
秦兰贞小声道:“三哥,爹爹他们真的在我们后面,他们为何不抄小路?”
“不是有个公公吗?这么隐秘的事怎么能让公公知道呢?父亲说过,兵家大事讲究的就是虚虚实实,能不告诉人的,千万别告诉人。父亲他们进去了,我们也进去。”
“就这么进去?”
秦士景得意道:“你三哥过去几个月可都是跟着父亲出入的,他们可都认识我。”
“可他们不认识我啊。”
“没事,你看我的。咱们走。”
秦兰贞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缩手缩脚得跟在秦士景身后。
到了门口,秦士景大摇大摆得就准备往里进,门口的两个兵卒相互看了看,还是拦下了他们。
“三少爷,你我们认识,进去没事。可您身边这位我们可不认识,他不能进。”
“他是我四弟。你看我们长得像吧?本来是和我父亲一块进去的,可临了这小子尿急,给耽误了。你们若是不信…我父亲怕是要陪着那位公公没有时间,你们可以去找我大哥或者李大哥来,他们可都认识。”
两人犹豫了。
“哎呦,你们看我四弟才多大,进去就看看罢了,能做什么。不信就去找我大哥嘛。”
“那你们稍等,我去请示世子爷。”
一个守门兵跑了进去。
秦兰贞紧张得手心冒汗,拽了拽秦士景的袖子:“三哥,要不?”
“大哥,大哥!”
秦士勋正好路过,都不用守门兵找了。
听到熟悉的秦士景声音,秦士勋一扭头,果然看到了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的秦士景,以及他身边更不应该出现的人。
“你们怎么来了?”
秦士勋气急败坏。
秦士景怕守门兵起疑,忙拉过秦士勋,低声道:“大哥,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小贞儿想看大军出征,我坳不过,只能带她来了。”
“贞儿想看?我看不见得,是你想看吧!”
“大哥,我想看的,所以求了三哥来。大哥,你能带我们进去吗?”
秦兰贞不想秦士景被骂,将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反正她确实想看。
秦士勋闻言,没好气得瞪了眼秦士景,无奈再次确认道:“贞儿,你真想看?点兵出征都是大事,有何好看的?”
“大哥,我们都已经到这了…”
秦士勋头疼,又不愿意让秦兰贞失望而归,终究软了心肠,同意了。
“他们是我家人,让他们进来吧。”
守门兵立时便放行了。
“你们一定要听我话,一定不能乱跑,千万不要让父亲发现,知道吗?被父亲抓到了,要将你们军法处置,士景就罢了。贞儿,父亲最疼你,你要真被罚了,他不知道多心疼呢。”
秦兰贞点点头:“大哥,我一定听话。”
“你们跟着我。”
秦士勋将两人带到一个空无一人的账子里:“你们先在这待一会,我过会来叫你们。”
说完,秦士勋就走了。
秦兰贞偷偷打开了帘子的一道缝,瞅了瞅外头,问道:“三哥,为何我们一定要进军营?我刚刚在外面看到高坡,在那里也能看点兵出征呀。”
“小贞儿,你想的太简单了。军营重地,周围都有人巡逻的。你说的那个高坡,我知道。那地方正对着军营,可俯瞰整个军营,可是巡逻的重点。咱们要是过去了,极有可能连辩解都没机会辩解,就成了一堆尸骨了。就算活下来,那肯定是捅到父亲那,那也要遭一顿活罪,我才没那么傻呢。”
秦兰贞听得咋舌,军营在她心中一下子地位又拔高了一筹。
“三哥,这个帐子是谁住的?”
“还能是谁,自然是大哥哥李大哥他们。我在军营时,也住着。”秦士景熟门熟路得找了张床坐下。
秦兰贞看了眼,又往外张望了一会,只要有响动声,她就立刻松开帘子,一动也不动,如此反复三次后,秦士景就看不下去了。
“你别看了,一会被人发现就完了,先坐一会,等大哥过来叫我们。”
秦兰贞纠结了下,听话得找了张床坐下。
没办法,这帐子里简陋,能坐的地方只有床,除了床外,椅子、桌子都没有。
“唉,你坐的是李大哥的床,还是坐到大哥的床上吧。别给李大哥作乱了。”
秦兰贞默默得移到了旁边的床上,目光却定在李静晖的床上。
那张床被子叠得四四方方的,纤尘不染。
“三哥,李哥哥的床不能坐吗?”
“那倒没有,只是李大哥到底是外男,你一个女娃娃坐在外男的床上,不好。”
秦兰贞撇了撇嘴,不乐意说话了。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好像有人在跑动,秦兰贞和秦士景也不知等了多久,秦士勋才再次出现:“你们换两身衣服,跟我来。”
秦士景和秦兰贞依言,各自在帐子里换好了衣服,就跟着秦士勋走。
他们一同上了高台,按着秦士勋的要求,低头垂目得站在角落里。
秦天勇正和苗公公说话,倒没注意。
“呜——”浑厚的牛角号声响起,高台下传来一阵呼和声。
秦兰贞微微抬眼,就见底下站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人。
他们整齐划一得抬脚、迈步、立定、举枪,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又步调一致,瞬间就看呆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