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砚呵呵一笑,也不回答红馥似问非问的话,回道:“你一直在西戎之地胡晃的么?”
红馥回道:“恩,反正也不知道你在何处,再说我现在突然觉得已经不受砚灵控制了,是以,还了自由。想着也没有什么落身之处,觉得西戎这里也不错,就留了下来。”
薛砚点点头,道:“那你怎么过活?”
红馥微微一笑,道:“说来你也不信,许是我运气好,突然增长了好些手艺,没事就帮人打造个兵器什么的,我现在这个样子,不吃不喝也不打紧,赚些个银钱,也着实没用,也不知道要向别人讨些什么,就都欠下人情与我了。”
薛砚听完,并为答话,只是微微额首,算是应了。
红馥所说的狄戎们的聚居地,并不是十分大,也不见得多少人家,都是三三两两支起的帐篷,左边一堆,右边一拢。
薛砚将小白马栓到一个帐篷前,帐篷边上插着一蓝色的旗子,上面写着‘酒’字,难得在这偏壤之地还有这么华夏风格的旗子,想必这帐篷是家酒楼。
掀帘而入,果不其然里面摆了许多张桌子,间中很多身着民族服饰的人们吃着酒菜,见到一袭青色长袍的薛砚都是将目光投了过来。
这时跟在薛砚身后的红馥也是进到棚内,就见一长的颇魁梧,绪着的络腮胡子的狄戎汉子端着奶酒跟红馥打起了招呼。
大汉说着颇蹩脚的汉话道:“红馥姑娘,快朝里面坐吧。”
红馥对着大汉笑笑,回道:“阿里骨,今天我碰到了朋友,你去给我备一壶奶酒子,我要与朋友在这小饮一番。”
那唤作阿里骨的汉子点点头就转到布帘后边去了。
红馥和薛砚走到里边的桌子坐下,薛砚坐定后打量着这在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很是宽敞的帐篷。
只见在帐篷内不下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四个板凳,现在这个时侯估计是正好午饭,十几张桌子差不多都坐了个满,每张桌子上都铺着皮质的桌布,桌布上绘着好些薛砚看不懂的图画,一番西域特色。
桌子上摆的吃食也都大同小异,有的看上去是些油油的东西,有的是些肉,但是每张桌子上都少不了一壶酒和一碗面,更有看着穿的华丽的食客,桌子上还摆着整个被烤过的一只全羊。
薛砚收回目光,暗自思量着,西戎之地果然是水草肥沃,确然适合放羊牧马,不禁觉得若是周朝也能将异族文化融合,广行经商引进之道,与邻国蛮夷都能通行商旅,定然会使经济繁荣,邻邦友好。
红馥却没有想太多,接过阿里骨拿过来的酒壶,对着薛砚到:“你也尝尝这‘敛狁’之地的奶酒子,酸酸的,和中原的酒颇不相同。”
薛砚端起酒碗,点点头道:“以前听闻前去镐京之地的商户谈起过,说这奶酒是入口微酸,却后劲很足,若是停不了口,很容易就醉了。”
说完放在嘴边咂了一口,点点头道:“说的真是半丝不假,果然如此。”
红馥点头笑笑,二人正说着,阿里骨又端来两大碗面,也在桌边坐了下来,对着红馥道:“红馥姑娘,前头我家孜白丹想打一把好看的弯刀,你有时间能不能给她打一把?”
红馥将一碗面推到薛砚面前,回过头来对着阿里骨道:“孜白丹不是后日就要出嫁了?”
阿里骨点点头,叹口气道:“孜白丹这嫁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们游牧民族有居无定所,现今是孜白丹最后一个愿望,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现在也是为了我们的族民才要嫁的,红馥姑娘就帮帮她吧。”
红馥有些可惜的点点头,算是应了。
坐在一边吃面的薛砚却有些纳闷,抬起头来问道:“是怎么一回事?”
红馥好像正在思索什么,被薛砚一问有些被惊到,抬起头道:“什么?”
薛砚放下手中的筷子,回道:“方才他说孜白丹嫁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反应过来薛砚的问题,红馥回道:“在‘敛狁’这个地方,女子嫁到了别的部族,是没有机会在回到本部族的,尤其是嫁到了别的部族的可汗宫里,就更不能回到本家里来了。”
红馥说完只见阿里骨叹了口气,就转身钻进布帘子去了。
想来谁也不舍得将女儿送去别的部族,一辈子和父母兄弟都不能再见面。阿里骨心里很是难受。
外面薛砚思索一会,道:“以前没有听闻西戎有这等规矩,是最近才有的么?”
红馥摇摇头,道:“历来就有,我也是到了这里才听说的。据说阿里骨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就留下孜白丹一个女儿,孜白丹是阿里骨的心头肉,又被犬戎国的大汗看上了,如果孜白丹不嫁,那犬戎就要灭了敛狁,阿里骨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才答应下来的。”
薛砚重新拾起筷子吃着碗里的面,这面颇劲道,入口也香,不禁夸赞道:“这面比中原的面好吃许多,别有一番风味。”
红馥笑回:“这个是他们的主食,的确很不错。”
薛砚点点头,道:“你说那孜白丹是被犬戎的大汗看上,不嫁不行,岂不是抢亲么?”
红馥点点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道:“这件事咱们管不了,也不方便插手,现在除了帮孜白丹完成最后的心愿,也做不了什么。”
薛砚没有答话,显然他也不想惹上这身麻烦,毕竟这些事情,的确不该是他管的,现在唯一要办的事,就是去寻玄墨儿,和离羽会和。
红馥也不再说话,两人吃着面喝着酒,不在有过多的言语。
西戎之地部落很多,每每都有恶战征伐,游牧民族都是强健彪悍,民风也是蛮横,其实大多数人还是盼望安定和平的,谁也不想颠沛流离,本来到处放牧,跟着四季转变不得不时常转换牧场就已经是漂浮不定了,也不如中原人们能有安定的小村庄,是以这些牧民就更是讨厌战争,有时候是不得已,为了争抢一块肥沃的草地必须动刀,这也是为了生存不得不为的。
近些年来因为周朝领土扩大,对边境之地时常镇压,他们的活动区域不免就更是狭隘,以至于大家都是在刀尖下生存下来,小的部族为了不在争斗中死去,就主动归附了强大一些的部族,就像敛狁,在不能自保的情况下,只能奉献出美女,羊只,马匹来向大部族的汗王献贡,以此来换取些水草地得以生存,而孜白丹就做了这种交易下的牺牲品。
草原是个很让人心胸开阔的地方,放眼望去草地连接的那头,是蓝蓝的天际,白云好像从来没有被灰尘污染,风吹草低现牛羊,抬眼真的是空灵的天空,如雨后洗过一般。
如此让人心驰神往,薛砚坐在一处溪流旁边,感受着大草原上的惬意,微风轻轻拂起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手中却是一直抚着随身携带的玲珑草。
良久,坐在薛砚旁边的红馥开了口:“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玄墨儿的分身?”
薛砚没有回答,抬起头来往往远处飘着的云朵,复又低下。
红馥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道:“我不相信,玄墨儿与我绝对不会有一点关系,离羽一定是在说谎,我三百多年前就被锁进血石里了,那时候,玄墨儿的母亲,白月娘都还是个孩子。”
红馥这话说完,离羽有些吃惊,道:“你说什么?三百年前,墨儿的母亲怎么可能?”
红馥愣了愣,显然对薛砚的话也是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薛砚站起身,将玲珑草揣进怀中,道:“你是怨灵,我可以理解你能活到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但是,玄墨儿的母亲怎么可能会活几百年之久?人类的寿数跟你们这些非人的相比,实在是短暂!”
红馥摇摇头,道:“原是你并不知道,你以为白月娘和离羽就是人了?真是可笑,离羽既是收你为徒,又不告诉你他的真身,这倒是稀奇之事。”
薛砚奇道:“你说师父的本身?”
红馥点点头,道:“离羽的父亲,相必你也定然听说过,就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玄墨门创始人,离斐。这离斐初修成人形,便机缘巧合的得了血石,当年他看出这血石乃是戾煞之物,却不加以毁之,反而将其改变样貌,雕琢成砚,他以为这样便可偷天换日了,可不想他竟然爱上了一个凡间女子,甚至还生下了一个男婴,可是人和妖结合,是天所不容的事情,没多久,报应就来了,他的妻子应了天劫,撑不过去,死了。”
薛砚抿抿有些干燥的唇,声音有些颤抖,:“那男婴就是离羽?”
红馥再度点点头,道:“不错,那时候离羽十岁,看着他娘死去,这孩子受不了打击,也不能原谅他爹,就搬去了宜水居,白月娘就在那里。”
顿了顿,红馥抬眼看看薛砚,只见薛砚的脸色有些发白,是在害怕吧,害怕听到玄墨儿并非人类,害怕他与玄墨儿相爱也躲不了天劫报应?
继续道:“白月娘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谁也不知道,砚香谷从来没有仙鹤这种东西。你知道么?白月娘是一只被点化的仙鹤,到底是什么让她沦落成妖的,至今是个谜。后来她遇到了玄宗天,与玄宗天结为百年之好,可是我说了,妖与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白月娘也免不了死去的命运,现在,你知道了吧,玄墨儿,其实是一只鹤精!”
红馥看着薛砚惨白的脸,嘴唇似是被咬的有些发紫,半晌他看着红馥,艰难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你到底是谁?”
红馥嗤声一笑,道:“我是谁?被锁在血石当中三百年,我早就不知道我是谁了,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你被别人一直利用下去,还有,是要告诉你,趁早绝了对玄墨儿的念头,执谜下去,定将万劫不复。”
薛砚苍白纤长的手执攥成一团,没了半分血色,冷冷道:“那玄墨儿活不过二十五岁,也是我师父信口雌黄?”
红馥愣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件事确然不假,只是,那是因为她是人与妖所生,天道不容,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就算是离羽,若不是因为黑风在他身边一直护着,只怕也早就死去了。”
薛砚突然觉得很是无力,为什么他想让玄墨儿活下去,竟是这么困难,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诸般的阴谋,而他和玄墨儿又做错了什么?人与妖相爱真的是错吗?
他轻轻道:“那黑风,又是谁?”
红馥哦了一声,有些失落道:“是我师兄,就是常常跟在离羽身边的那头黑驴。”
说完红馥脸上渐露疲惫之色,竟是不愿再多说些什么,转身自顾自的走了,徒留薛砚一人,看着前面‘哗哗啦啦’的溪流,一股难言的伤痛侵蚀着内心。他突然想到了秦言和紫儿,一人,一魅,死的时候,那般的无怨无悔。
第一次,薛砚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与玄墨儿的感情,第一次,突然不想再见到离羽。
角麟不知何时趴在了薛砚的身边,绕是趴着,也像是一座横亘在溪流旁的小山。
薛砚淡淡道:“现在,只有你在我身边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幽幽的声音随着吹过的清风散尽在空气中,角麟低低的叫了一声,将爪子放在薛砚的背上蹭了蹭。
夕阳的光辉如血一般洒在了这一人一兽的身上,也染红了半边的天际。在夕阳的余晖中,薛砚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轻轻叹了口气道:“还是要找到她的,是吧?”
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风吹过,将过膝的草儿吹得倒向一边,风过后,复又恢复了挺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