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仰说罢,便有村民拿来长刀,就在长刀扎进花斑猛虎的身上时,花斑猛虎一阵抽搐,哀吼一声,眼见着血流如柱喷涌,然而哀嚎并未阻止子仰将手中的长刀继续刺进。
秦言实在看不下去,上前一步道:“你们可曾看到它伤害过什么人?若是没有,你们又为何要置它于死地?”
人群中又开始有所骚动,吵吵嚷嚷开来,“到不曾听过这大虫伤人啊?”
“哎呀,畜生就是畜生,它今日不伤你,以后不见的不伤你啊!”
“就是,就是啊,早些杀了它,就免了我们以后会被它所害。”
桩子上的花斑虎一直盯着秦言,好像知道秦言一定会救它一般,只那么哀哀的望着,秦言与它目光相对,竟是觉得这花斑虎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诉说,好似那双铜铃似得眼睛里,隐藏了仿若隔世的秘密。
让秦言无法视而不见,也让他无法无动于衷。
黑弓再现,树林里骤然聚起层层黑雾,人们被围在黑暗中,彼此看不见彼此,慌乱中听到有人痛苦的嘶吼,待黑雾散尽,人们才发现子仰躺在捆老虎的的桩子前不省人事。
秦言带着受伤的花斑虎一路疾奔,但是花斑虎的伤口一直在流血,若是村民们循着血迹,只怕他们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掉。无奈秦言只好撕下袍摆为花斑虎包上伤口,虽然花斑虎受了伤,奔跑速度有些慢,却一直没有停下,想必也是知道若不拼命逃跑,定当性命不保。
他们已经离黑弓村越来越远,秦言为了不被村民轻易发现,略一思索,又顺着另一条小路转回山上,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秦言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能逃过此劫。
村民们已经从山上散去,因为子仰受了伤,是以村民们没有了领头的人,只好先做罢,商议着等子仰醒来再说。
却刚刚回村,就有人发现老族长不知所踪。
一下子村子中竟是谣言四起,有人说是白虎精逃跑了,那花斑猛虎就是白虎精请来的同伴,也有人说是秦言回来了,把吃人心的山魅也给带回来了,目的是要把黑弓村的人全吃光,是来报仇的,还有更离谱的说,秦言就是白虎精,不然怎么可能会和山魅在一起不被吃掉呢?
总之黑弓村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大家都是岌岌可危的样子,警惕心非常之高。动不动就常有风声鹤唳的异常举动发生。整个黑弓村被漫上了一层死亡的阴影。
秦言为花斑虎粗糙的处理了一下伤口,看着这道伤口还不至毙命,好好将养个几日也便好了,却也没想到夜幕降临之后,花斑猛虎竟然慢慢在他面前褪去了虎皮,成了一个女子模样。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子仰口中所说的,被紫儿挖了心肝死去很久的子思。
眼见子思退去虎皮后,满脸泪珠,一头扎进秦言怀中嚎啕大哭起来,秦言虽是心中疑惑,却还是轻轻拍拍子思的背,安慰道:“傻丫头,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秦大哥。”
子思哭了良久,才止住哭声,哽咽道:“秦大哥,自从你带着紫儿走了后,村里来了一个巫师,那巫师好生厉害,法力高强,村民们都被他给迷惑,其实他是一只白虎精,他的目的是黑弓村的黑弓,若是村子里的布局更改,那么黑弓就算以后失而复得,也不能再归正位,老族长无意发现了他的阴谋诡计,被他变做白虎,顶替了他,那时候我不甘心你带着紫儿就那么走了,痛恨你无情无义,所以就跟着你们追去,可是,后来我寻你们未果,心灰意冷的回到村子,正遇到被巫师给变成白虎的老族长,他告诉了我一切,要我下山阻止村民,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下山,就被巫师发现,后来他把我变做花斑猛虎,我在山上呆了整整七年,一直在这个山洞里不敢出去。”
说完子思竟是又哭了起来,七年的委屈,如今一一吐诉出来,心中便好过不少,抽噎半晌,稍稍怔怔心思,对着一旁沉默不语的秦言,道:“秦大哥,你这次回来,是?”
有些出神的秦言收回心思道:“我是回来还黑弓的,没想到黑弓村会变成这个样子,这十年来,我跟紫儿遍访天下能人异士,总算是把紫儿的魅之体除尽,现在紫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了,我想着,这次将黑弓还给你们,然后就和紫儿隐居山林,过普通人家的日子。”
子思有些迷茫,幽幽说道:“紫儿姐姐其实是个好人,紫儿姐姐没有做过伤害人的事,这七年来,我感受的清楚,以前,是我对紫儿姐姐有成见,因为你喜欢她,却不喜欢我。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不甘心我们十八年的感情,抵不过你和她三个月,所以我才会算了,不说了,都过去那么久,秦大哥,你和紫儿姐姐,以后要幸福。”
秦言点点头,回道:“谢谢你,子思。眼下黑弓村对我误会重重,想要解开这个误会,怕是太难了,而且,我毕竟是黑弓村的人,不能看着黑弓村被白虎精这般糟践不管不问,就当是我补偿黑弓村的村民吧。”
一夜难眠,脑中思绪纷乱,秦言坐在树丫子上,轻轻叹息。想不到十年里,黑弓村因为他而落到这般惨淡的地步,恩怨种种,也说不清,道不明。
山上早晨雾气重,按理说冬天里早晨雾气重也是寻常的事,况且他们还处在山林里,只是现今漂浮着的雾气甚是诡异,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秦言将袖袍沾了水,掩着鼻息欲要走出山洞看看,子思已经变作花斑虎卧在一边,看着秦言欲要出去也是跟在了后面。
秦言昨夜想了一宿,还是决定下山与村民们说个清楚,子仰是因为子思的死愤恨于他,只要让子思给子仰解释清楚,那一切就好说了。
一人一虎走在山道上,风一吹,雪落纷飞,更增添几分萧条,秦言呐呐道:“子思,你这般,可有方法让你恢复原来的样貌?”
化作花斑虎的子思摇摇头,低低的吼了一声,秦言叹口气,道:“那你可知道白虎精变成的巫师在何方?我来的时候并为见到,现在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找到巫师再说。”
子思点点头,走在秦言前面带路。
秦言一路随着子思往山顶上走去,心中不免疑惑,这白虎精化成巫师,即使要得到黑弓,又为何不住在村子里,反而要住在山顶,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若说他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可是山顶上也并不隐秘,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
秦言犹记得二十九岁那一年被选为族长,老族长告诉他黑弓陨落的地方正是在这山顶之上,是以山顶上灵气最盛,那这白虎精是要吸收灵气吗?如此一来,这黑弓若再落到白虎精之手,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秦言不由得为黑弓村村民捏了一把冷汗,低吟道:“若是如此,我定然拼命相阻。”
子思小心谨慎的朝前走着,并未听到秦言的话。
就在他们沿着山道跃上山顶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正在一团白气之内的白虎,白虎此刻正是本尊模样,似是在闭眼修炼。
凡是在修行中纳气的,无一不怕外界惊扰,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灰飞烟灭。也许白虎精也并未想到,这个时侯会有人攀上山顶,罩在白气之中的身形微微一晃,一口鲜血顺着虎口滴落,待破了白气,已经是一身伤痕,而此时秦言的黑弓已凝出气箭,正中白虎胸口射去。
空空的山顶,一声凌厉的虎啸,震得山脉微微有些抖动,可怜这白虎精,辛辛苦苦经营那么多年,如今只看了黑弓一眼,便摔下山顶。
在白虎死去的一刹那,眼前的子思已经是恢复了人形,站在白虎跌落的地方,拍手叫好,却不想她这一走过去,崖下顿时升起一股白雾,直直将她一起勾下山崖,秦言还来不及多想,也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死死拉着子思的手腕,道:“子思,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被一团白气死死拽住的子思却慢慢没有了力气,在越来越握不紧的手掌里,脸色苍白,戚戚道:“秦大哥,子思怕是活不了了,秦大哥,子思临死前还能和你在一起,已经无憾了,秦大哥,你放手吧,你放手吧!”
秦言眼见着手掌已经是越发攥不住子思,心中着急道:“子思,你听我说,你一定要抓紧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你要是死了,子仰会伤心的。”
子思凄苦的笑笑,道:“秦大哥,你会伤心么?子思若是死了,你会为子思伤心么?”
秦言现在心中只想救活子思,无暇顾及其他,急急道:“会,你若死了,秦大哥也会伤心的,所以,子思,你千万不能死。”
本来就已经攥的不甚紧的的手,子思却主动松开了,微微笑笑,道:“秦大哥,我很开心,很开心你会为我伤心,秦大哥,有你为我伤心,我已经很知足了,放手吧,秦大哥,放手吧!”
手指一点点没有了力气,一点点松开了子思的手,秦言拼命地去抓住要落下去的子思,却再也没有气力,这白雾果然是有问题。
就在手指松开的一刹那,秦言都觉得再没有一丝希望了,子思也已经是抱了必死的心,却在她落下的那一瞬间,一只白皙的手,就那么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秦言抬头望去,惊讶道:“紫儿”
紫儿抛出一块紫纱,死死缠住一边的大树,挥手一拂,那纠缠着子思的白雾便被消散,紫儿顺势一搂,就把子思从崖下拽了上来。
秦言站起身来,一把攥住紫儿的手,道:“紫儿,你怎么来了?”
紫儿微微有些委屈道:“秦言,你怎么能骗我呢?我们,不是说好了,要生死相随的么?”
是谁带着誓言一路追随?是谁将怀中的人儿紧紧相拥?秦言此刻的心,是幸福的,今生今世,他没有爱错一个人,紫儿也是幸福的,此生,她找到了一心一意为她痛为她伤的夫君。
子思已被眼前的二人感动的不能自已,突然觉得自己在二人中间,渺小不值一提,她便悄悄的退去。
子思回到村子后,子仰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眼见着死去十年的妹妹,毫发无伤的站在自己眼前,竟是不敢相信,说什么也不承认眼前活的好好的子思是他的妹妹,更甚者竟是让人将子思关在了柴房,说她定是妖孽所变,一定要去寻来巫师,让她现出原形。
子思轻声一笑,道:“我没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不会明辨是非的哥哥,子仰,你太让我失望了!”
子仰已经将村民组织起来,正欲上山请巫师,却不想秦言和紫儿二人已经站在了村庄的祭坛上,村子就那么大一点,有个芝麻大的小事,也是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就传开了,秦言在祭坛的消息,对村子里来说,算得上是大事,是以子仰还未带着村民们出来村口,就折路去了祭坛。
秦言正欲将黑弓放上祭坛,紫儿在一旁站着。
他们本想白虎精已经被除去,现在只要把黑弓放回原处,他们也就做完了该做的事,便可以过自己与世无争的日子了。
子仰站在祭坛下面看着秦言和紫儿,厉声道:“妖孽,黑弓村的祭坛也是你能玷污的地方?”
紫儿对着子仰笑笑,道:“子仰,子思已经回家了,我并没有杀她。而且我以后再也不会伤人了,有高人已经把我变化成普普通通的人了,子仰,你…”
紫儿的话还未说完,已被激愤的子仰打断,子仰恨恨道:“妖孽,休在这里迷惑我们,我们亲眼看到你十年前将子思的心肝挖出,你还敢狡辩!”
紫儿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呐呐道:“子仰,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秦言已经将弓放回原处,转过身搂紧了身边的紫儿,道:“紫儿,你怕不怕?”
嘴儿抬眼对上了秦言坚定地眸子,摇摇头,温柔道:“不怕,天上人间,地狱修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秦言温柔的对着紫儿点点头,道:“那好,我们生死相随。”
“恩,生死相随。”
秦言料定此次回黑弓村是凶多吉少,是以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现今若是村民们定要他秦言的性命,那他就给他们,十年前,是他对不起黑弓村,才连累黑弓村有今天的灾祸,老族长枉死,本来就是他欠他们的。
正了正色,携着紫儿向前踏了一步,对着祭坛下面的村民,缓缓道:“众位,十年前我去山中降妖,却喜欢上了山妖,放弃黑弓村,与紫儿逃走,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紫儿是妖,却没有伤害过一个人,现在她已经不是妖了,更不会去害人。十年前是我欠黑弓村的,今日我就还黑弓村这个债。你们谁若对我秦言有怨恨,秦言就站在这里受你一刀,绝不还手。”说罢秦言从祭坛上抽出一把匕首,放到了祭桌之上。
子仰嗤笑一声,道:“好一个有情有意的人,那好,今日我便第一个来取你性命,这第一刀,就让我来吧!”
此时围过来凑热闹的众人当中已经有好些妇人和女子带着孩子退去,剩下的村民也是有些迷茫,在众人迷离的眼光中,子仰踏步登上祭坛,拿过桌上的刀子直直向着秦言的胸口刺去.
这一刀,深深扎进肉里,扎进骨头,秦言痛的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唇角流下,胸口的血在子仰拔出刀了的时候,喷涌而出,溅了子仰一脸的血花,子仰的脸在血珠的映衬下有些狰狞,嗤笑道:“这一刀,是你背叛黑弓村的。”
说完又是狠狠在秦言的肩上扎了一刀,道:“这一刀,是你背叛子思的!”
说完竟是抽出刀子,又在秦言的腹上刺入一刀,这三刀,除了肩膀的一刀,剩下的两刀,都是刺进了要命之处,就算别人不再为难秦言,秦言怕是也无命活下去了。
子仰恨恨道:“最后一刀,是你背叛我的,你不顾兄弟情义,你不顾兄弟情义!”
秦言抬起头,没有回答子仰的话,而是透过子仰,望向子仰身后站着的紫儿,此刻紫儿正对着秦言笑,笑的很美,很美,仿若秦言与她三月初见之时,那满山遍野的紫玉兰开得正盛,紫儿在一片紫玉兰里跳着舞,很美,很美。
祭坛下围观的众人一一散去,直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见了,空荡荡的祭坛下方,这时出现了薛砚的身影,他惊慌的看着祭坛上慢慢倒下去的秦言倒在了紫儿的怀中,痛哭出声:“大哥!”
秦言的身体慢慢在紫儿怀中滑落,紫儿随着跌坐在地上,轻轻抚着秦言的发丝,轻轻的笑着,嘴里微微吟唱:“长长的思念的藤啊,用力朝你的方向摸爬,就算我只是其中一瓣,而最在乎爱的真假…”
紫儿的笑,浸满了泪水,薛砚真真切切看得明白,紫儿吟唱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后,再没了声响。
三步并作两步,薛砚急急奔上祭坛,待近了一看,紫儿早已殉情而亡,随着秦言去了。
一旁的子仰手中握着沾了血的刀子,几近疯狂,痴颠的喊着:“哈哈哈哈,秦言死了,秦言死了,我把秦言杀死了,哈哈,你看到了没有?我把秦言杀死了,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我是族长,我是黑弓村的族长。我才是,你知道么?我才是!我才是,我才”
话未说完,竟然是暴毙在了祭坛上。
薛砚将秦言和紫儿合葬在山上的紫玉兰花间,据说黑弓重新回到了黑弓村,第二日黑弓村选了继任族长。
子思被人从柴房里放出来,将子仰葬了,自愿做了黑弓村的巫女,世世守护黑弓村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