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奇货可居
《史记·吕不韦列传》记载:大商人吕不韦靠做投机生意发家。他在邯郸做生意的时候,偶遇在那里当人质的秦国公子子楚,发出感叹“此奇货可居也”,于是决定做一次一本万利的政治买卖。吕不韦散尽家产,终于成就了历史上最大的一笔投机买卖——将落魄公子子楚扶上秦王宝座,自己也成为了权倾天下的秦国相国。而子楚的儿子,正是未来完成华夏大一统的铁腕政治人物——秦始皇。
***
一
深夜已至,邯郸城依旧是灯火通明。只不过,这灯光火光并非老百姓点的,而是大多集中在城楼上,被佝偻着腰的老年兵捧在手中,被脸庞青涩的娃娃兵抛往城下……秦军夜以继日无休无止的攻城战已经持续了好长时间,那些在长平之战死了儿子的爹们,和死了爹的儿子们,只得又披上战甲负隅顽抗。虽是老弱病残,但因为同仇敌忾、士气昂扬,加上邯郸城固若金汤,竟然将如狼似虎的秦军死死挡在城外,连一块城砖都没能撬动。
王宫附近一个阴森森的角落,坐落着一栋阴森森的监狱。牢房里,一个衣着考究、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悲戚戚地靠墙坐着,瑟瑟发抖,不时抬眼看看门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秦国公子就关在最里面的那个房间。”监狱长迎进一个黑衣蒙面人,往他手里递了把钥匙,小声说道。一旁的手下端过来一个盆子,里面装满了黑乎乎的液体。监狱长把双手伸进盆子里搅了搅,又往自己的头上和脸上抹了一把,瞬间他的脑袋就和刚砍下来的猪头差不多了,血淋淋的,把黑衣人吓得一哆嗦。
“你看看你,毕竟年纪轻了,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我们可是很有职业道德滴,演戏嘛,必须演全套。这是猪血,苦肉计必备道具!”监狱长“嘿嘿”一笑,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抱着盆往监狱深处走去,留下一地沾过猪血的脚印。
“快去吧,以后在秦国发了财,可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监狱长催促道,黑衣人点点头,也朝监狱深处走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过后,从监狱里鬼鬼祟祟钻出两个女人,瞬间消失在夜幕中。而监狱的走廊两边,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满脸是血的狱卒。
“你,你说什么?秦国间谍劫狱,把人质救走了?”几个时辰过后,赵孝成王接到一脸是血的监狱长来报,大惊失色。
监狱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是啊,对方神出鬼没、武功高强,把我和弟兄们都打晕了过去,我好长时间才苏醒过来,顿觉大事不好,跑进去一看,秦国公子已经不在了……微臣失职,微臣对不起大王,已经派人全城搜捕。”
“那你还站在这干嘛?快点给我搜去!”赵王气得直跺脚,监狱长赶紧“喏”一声跑开了。赵王又把禁军首领喊来,命令道:“你去把没上战场的士兵统统派下去,搜捕秦国公子,把所有门都给我把好咯,别说人,连一只狗都不能放出去……对了,所有的狗洞也给我堵严实了。这张肉票对我们至关重要,我已经跟秦国鬼子下了最后通牒,再不撤兵,就撕票!”
“可是……秦国鬼子,好像,没反应呀。”禁军首领嘟噜道。
“是,是没反应……所以我必须一定得撕票!不然这张老脸往哪搁?快去下令!”赵王像只在跳踢踏舞的驴,又跺起脚来。禁军首领吓得赶紧告退。
“等等!”赵王又把首领喊了回来,“听说秦国公子刚生了儿子,他跑了,他的老婆儿子可跑不了。抓不到肉票,就把他老婆儿子给我抓来,拖到农贸市场游街、斩首!我倒要看看,秦国佬有没有脸不来管!”
“是!”听说只是欺负一对孤儿寡母,禁军首领这次答应得特别痛快,语气铿锵有力。
二
就在几个时辰前,邯郸城的东门开了道缝,两个身材魁梧的女子走了出来,对门官频频道谢。门官“嘿嘿”笑着,伸出一张脏兮兮的手掌。相貌秀气点的女子以为对方要和她握手,便伸出手来。门官一把抽回,面露不快,然后又伸出手掌,还用手指勾了一下。这次,相貌粗犷点的女子明白了,不高兴地说道:“赏金不是给过了吗?够您在邯郸一环买栋洋房了,怎么还嫌不够?”门官仍旧是一副癞皮狗的模样,涎着脸说,“我家人多,洋房不够住,想换套别墅。再说了,吕先生,您的赏金只是买了通行证,可不是免死金牌。等你们走出去了,万一有追兵追过去,本官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噢。”
原来这女子竟是男扮女装。“吕先生”生气地叹了口气,只得又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金子,放到那个黑乎乎的手掌上。
“多谢吕先生好意,在下保证您和子楚公子,一定能平安抵达秦国军营。善后的事情,就交给小的来办。”门官笑着说,“快去吧,以后在秦国发了财,可别忘了我这个老朋友!”
“嗯,谢谢大人了。”吕先生眼里迸出的是怒火,嘴里却说着谢谢,然后带着另一个“女子”和几个仆人,匆匆上路了。
“韦哥,”走出城外几里远,化着女妆的子楚公子唤了一声,问:“我们跑出来了,可我老婆儿子还在城中,怎么办呀?”原来,他同行的那个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富商吕不韦。
“女人要紧,还是命要紧?老哥我为了把你救出来,几乎倾家荡产,你还给我提什么婆娘和娃娃。就你这副娘炮德行,未来的秦王宝座,你能hold得住吗?有点出息不行吗?”吕不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可是……”子楚委屈得快哭了,那楚楚动人的样子,还真像个如假包换的姑娘。
“行了行了!”吕不韦收起满腹怨言,应承道,“公子放心,城里我都打点好了,皇宫、监狱、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我的眼线,保证让赵王找不到你的妻儿,等我们回到秦国,再想办法把他们接回来。”
“好吧……也只有这么办了。”子楚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吕不韦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好啊,我把全部身家都压你身上了,先是给你一笔钱让你广交宾客,积攒名声,又亲自到秦国去帮你打点人脉,就等你当上秦王助我翻本来着。眼看大功将成,长平之战却坏了我们的好事。我劝你早点逃跑,你却婆婆妈妈拖拖拉拉,结果被赵王抓了,害得我为了救你,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都花光了……我吕不韦聪明一世,该不会这次瞎了眼下错注吧?
三
好在,那个门官不仅有一双能生财的黑手,看门也是一把好手。吕不韦和子楚在逃亡途中,再也没碰上过一个追兵,顺利逃到了秦兵大营,后又被护送回秦,见到了子楚的亲生父亲安国君,和安国君的大老婆华阳夫人。
“父亲、娘亲!好久不见,孩儿甚是想念!”子楚露出悲喜交加的表情,跪倒在地,一个劲向双亲磕头。
“孩……孩儿请起。”富态而美丽的华阳夫人扶起子楚,仔细端详他的相貌,心想:“这孩子虽不是我亲生,但看样子老实巴交好控制,又对我如此情深义重。看来,认他当儿子是对的。我虽贵为王妃,却像只不下蛋的母鸡,生不出一男半女,迟早要被夫君嫌弃,如果未来让这个孩子当上太子,我们一家就有个终身靠山了,荣华富贵也不会成为过眼烟云。多亏这位吕先生有远见,提醒了我。”于是趁热打铁,对着安国君一阵媚笑,说道:“夫君,您看咱们儿子多么优秀,不仅相貌出众,而且德才兼备,听说四面八方的能人志士都慕名来投,孩子在列国间都享有美名。这一次,若不是吕先生舍命相救,咱们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儿子了……”说到动情处,华阳夫人竟抹起了眼泪,哽咽道:“咱们可得好生抚慰一下儿子,还要重赏吕先生。”
安国君亦是感慨万千,一边安慰夫人,一边说:“夫人说得是,必须重赏!来人啊,给吕先生赐座,拿最贵的那张,镶了金线的垫子过来!”
“谢,谢太子。”吕不韦连连道谢。原来,这安国君正是秦昭襄王的长子、当今大秦国的太子,也是子楚公子的亲爹。只不过,子楚是贱妾所生,母亲早亡,他在这个家从来不受待见,后来还被当成人质送去了赵国。此后,秦赵两国关系紧张,子楚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秦国在长平一战,几乎灭了赵国全部精锐,之后又围攻邯郸,气得赵王将子楚下狱,差点就拿他杀鸡儆猴了。
“吕先生,”安国君转向吕不韦,感激地说,“感谢您告诉我们子楚的事情,又舍命相救,使我们一家得以团圆。您的恩德,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太子殿下客气了,这都是小人应当做的,不图回报。”
“先生高风亮节,令人感动,但赏赐还是不能少的,这样吧……这张坐垫,您就带回家去!”
“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吕不韦行了一礼,以表感谢。
四
几日后,安国君家里开了个会,正式宣布将刚刚逃亡回来的子楚封为世子。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其他几位公子和夫人一下傻眼了,想要争辩,全部被斥退了。
再后来,一连串惊人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白起抗命,一再装病,不愿奔赴邯郸前线领兵攻赵,被赐死;相国范雎提拔的大将郑安平去邯郸前线接替了主帅王陵,结果不但大败亏输,还叛变投敌,秦王一怒之下将范雎赐死……又过了没多久,连伟大的秦昭襄王也郁郁而终,与世长辞了。安国君即位,成为新一任秦王。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了几十年太子的安国君仅仅在王位上坐了三天,屁股还没坐热乎,就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于是,太子子楚即位,吕不韦被封为相国。
子楚的夫人赵姬,在赵王眼皮子底下和他玩了好几年躲猫猫都没有被抓到,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和已满八岁的儿子嬴政一起,被豪华的车队接到了秦国,王后、太子悉数归位。
又过了三年,子楚病故,他的儿子嬴政继位,号“秦王政”。
五
一天夜里,吕不韦的卧室里传来瘆人的笑声。原来,吕相国刚刚做了个梦,笑醒了,弄得身旁的美妾一脸莫名其妙:“大人有何喜事?”
“我……梦见我父亲了。”吕不韦答。
小妾不相信,以为他八成肯定是梦到其他美女了,嘴一噘,扑到吕不韦怀中撒娇。吕不韦美滋滋地回忆着刚刚的梦境: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末,三十来岁的吕不韦在城里闲荡,遇上了二十出头的子楚。
一个是家财万贯但社会地位低下的商人;
一个是有着贵族血统却穷困潦倒的公子,
他们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吕不韦马不停蹄跑回家,问父亲:“贩卖农产品,最多能赚多少钱?”
父亲答:“顶多十倍吧。”
“贩卖珠玉呢,能赚多少倍?”
“运气好,可以上百倍。”
“那么,贩卖王位,又能赚多少倍?”
父亲大惊:“你小子痴人说梦呢?王位岂可贩卖?”
吕不韦不依不饶:“您老说说,到底几倍?”
“贩卖王位,利润没数了吧!”
吕不韦于是哈哈大笑:“请您给孩儿千金,我去投资子楚去。子楚现在邯郸做人质,此奇货可居也。将来他若成为秦王,咱们吕家岂不大发啦!”
父子两人辩论数日,吕父终于被说服,将一千金交给儿子,嘱咐道:“我今天可是把棺材板都压上了,你小子好自为之!”
“多谢父亲大人!我保证把棺材板给您送回来!”
吕不韦接过金子,开心地拥抱了父亲,扬长而去。
***
【本章赏析】
假商人的投机,让历史发生了什么
沈小平
两千多年前,一个独具慧眼或是别有所图的商人,散尽千金营救了一个叫子楚(他还有一个特别的名字:异人)的人,若干年后,商人凭所救之人的权力地位和感恩戴德,如愿以偿登上了秦国的相国位置,实现了人生的华丽转身。
不明就理的人,看到这里,以为无非是官商互相利用的一个平常故事而已,群众安心吃瓜就行。
但如果被商人营救的人的儿子是那个在中国历史上掀起过惊涛骇浪,既焚书坑儒又实行书同文、车同轨、度同衡的千古一帝秦始皇,会不会引起群众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呢?
那么,就让我们走进《新奇货可居:豪赌》一文,去看个明白吧!
故事开篇,作者开门见山地从描写被秦军围困,但依旧灯火通明、固若金汤的邯郸城情景入手,先声夺人地一下子把读者的心带到了战国末期那个诸侯相争、战乱纷纷的年代,然后作者恰如其分地拉近镜头,让主角陆续闪亮登场,在皇家监狱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人质营救行动:只见“监狱长迎进一个黑衣蒙面人”,递过钥匙,往脸上涂抹猪血,对着黑衣人一阵诡笑之后,黑衣人便消失在了监狱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女人”,偷偷摸摸地钻出监狱,又瞬间藏身在夜色里,留下几个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狱卒……
这不仅是一场旷古烁今的“越狱”壮举,更是一次令人咋舌的“豪赌”。在这场赌局下注的人,叫吕不韦,是卫国人,应该是个“富二代”吧,很有商业头脑,跟着老爹走南闯北做生意,才三十多岁就成长为一名一掷千金的富豪。只可惜,在那个身份高于一切的时代,他尽管腰缠万贯,却没有与其豪情壮志匹配的社会地位。在士农工商的社会排名中,他处于最末位,这难免使他心情郁闷,他时刻准备着,为跻身社会上层而努力。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这一天,他受商业伙伴邀请,来到赵国都城邯郸,看到了那个让他宁愿倾家荡产也要“赌”一把的人。被吕不韦“看上”的人,叫子楚,即后来的秦庄襄王,本名异人,在赵国作质子,被吕不韦用金钱开路营救出赵国后,历经艰险回到了父亲安国君身边。异人在吕不韦的授意下,认了最受安国君宠爱的华阳夫人为新娘,遂改名为子楚。其后,华阳夫人通过吹“枕边风”,帮助异人排挤掉其他二十多个兄弟,被封为世子。秦昭襄王驾崩后,太子安国君继位,即秦孝文王,华阳夫人成为王后,子楚便即位太子。秦孝文王在位三天就去世了,子楚继位,拜吕不韦为相邦,封文信侯。子楚有一个儿子,名叫嬴政,也就是后来的秦始皇。
至此,潜力股变成了绩优股,投机者获得了丰厚回报,可谓各得其所。然而,从《豪赌》故事可以看出,作者并不是要表达实现人生价值只能靠“赌”,也不是为了宣扬“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是在告诉人们:哪怕是阶下囚,哪怕是乞丐,骨子里的高贵和进取之心也不能丢。一时的忍辱负重,其实是日后攀上巅峰的铺垫;一时的穷困潦倒,不过是未来出人头地的排练。可以说,子楚的经历和崛起才是重点,吕不韦只是一个在对的时间、对的人身上、做了一件对的事的商人,当然,他也是一个有政治野心,或者是政治抱负的人,他的成功靠的是过人的胆识和智慧。吕不韦身为一名商人,读书也不多,更没有为官的经历,却深谙高层的游戏规则,把秦国的政权之争和赵国的政治腐败都看得一清二楚。于是,他用金钱开路,买通了秦国的“娘家人”和赵国的狱卒、门官等一干贪官,为子楚的逆袭之路保驾护航,并最终成就大业。
“通则观其所礼,贵则观其所进,富则观其所养,听则观其所行,止则观其所好,习则观其所言,穷则观其所不受,贱则观其所不为……”说到吕不韦,就不得不说说《吕氏春秋》,这部书不仅证明了吕不韦是一个“人在商、心在政”的假商人,同时也证明了他是一个非常有远见卓识、有独特思想的人,虽然他广纳英才编撰《吕氏春秋》是为了得瑟,但这部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熔诸子百家学说为一炉,闪烁着博大精深智慧之光的书,到现在仍然是广受喜爱的重要著作,在中国传统文化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刻舟求剑、一字千金、一窍不通、舍本逐末、掩耳盗铃、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等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皆出自此书。
可以肯定的是,吕不韦绝对不知道他营救出来的子楚的儿子会做出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许多改革:嬴政十三岁继承王位,三十九岁称皇帝,在位三十七年,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战略家、改革家,创建了中央集权制度,实行三公九卿管理国家大事,在地方上废除分封制,代以郡县制,实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同时,他对外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开发北疆,开拓西南,修筑万里长城,修筑灵渠,沟通水系,把中国推向大一统时代,为中华民族的大融合开创了新局面,对中国和世界历史产生了深远影响,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政治制度基本格局。著名史学家黄仁宇曾说:“秦始皇的残酷无道达到离奇之境界,如何可以不受谴责?可是他统一中国的工作,用这样长远的眼光设计,又用这样精到的手腕完成,又何能不加仰慕?”
这是历史的独特之美,触摸它,让人流连忘返。有幸,五千年前的你和五千年后的我,如此相似。